第30章 往日风雪
淑妃和老妇人相互搀扶着,一步步走向曾经荣极一时的清荷殿门。
“小姐,您还撑得住吗?”姆妈哆哆嗦嗦。
“还好。”
“您体内的毒……”姆妈顿了顿,“有没有什么问题?”
淑妃扶着姆妈的手颤了颤,稳了稳心神,“这些时日倒是无甚大碍了,姆妈不必担心。”
当初韩钰回宫,淑妃是多么高兴呀,谁又能想到在那阖家欢乐的庆宴上,太后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将那黑乎乎的毒药放入酒中,让念红婷婷袅袅地端到傻乎乎的韩钰面前,彼时韩钰初回宫,见母后如此疼爱,心中大喜,毫无怀疑地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接过酒杯。
那黑色的药丸在银色的羊角形酒杯中晕开,原本清亮的颜色渲染成暗紫色,一圈一圈的转开,妖冶是淑妃能想到的唯一的形容词。
她直觉这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端坐上方的太后笑得一脸慈爱,语气真诚地说这是她特地为韩钰在江湖中求来的补药,可是太后那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的钰儿怀有一个真心呢?
她一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猛然站起来,紧张到打翻了面前的酒盏,一步跨过面前的横桌,两步走到对面不由分说地从韩钰手中抢过酒杯,一把饮下,这才替韩钰挡下了这杯酒。
然而也是这杯酒,太后以“御前失仪”的罪名,将菡萏院打成了冷宫。
可是韩钰却是真心认了自己的,淑妃心中甜蜜,这种东西,即使不知道是什么,也不能胡乱让自己孩儿喝下。先王不就是因为“灵丹妙药”而早早地掏空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没来得及留下遗命便驾鹤西去了吗?而后,那在惊心动魄中死去的妃嫔和王嗣,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成王败寇,淑妃从来都没有想过,反正她也从未害过谁,谁当王上对她无甚关系,只要不要牵扯到她远在天涯的孩儿,听说他在那边过得还不错,至少衣食无忧,不用勾心斗角。
可是他回来了,自己就必须替他挡一挡。
淑妃纤细的手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她想,还好是自己喝了那杯酒,那不是“阎王让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的致命毒药,而是一种蛊毒,每月十五,月圆之夜,身上就像是密密麻麻爬满了蚂蚁,蚂蚁拿着自己小小的口钳,一口一口咬在皮肤上,又痒又疼,直入心口。
“小姐,要好好保护自己,以后少爷一定会好好孝敬小姐的,小姐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姆妈轻轻地拍在淑妃的手背上,那被狠狠碾过的肌肤早就红肿一片,只是淑妃的手向来细嫩,姆妈眼睛看不见,便没有察觉。
淑妃回过了神,脸上笑了一下:“会的,到时候钰儿也一定会好好照顾姆妈的!”
淑妃盯着姆妈无神的眼睛,神色更黯然了几分,姆妈,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你的眼睛白瞎的,至于我,怕是活不长了……
高大的琼树上,重重叠叠的花影扶疏间,清风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凉凉的,带着一种咸咸的味道。
他目光紧随着淑妃的身影,直到她进殿之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凤栖殿中,清风低眉顺眼地站在韩钰的面前,他极力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站在一个漠然的角度,将刚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
很多次,清风问韩钰,既然不能为淑妃娘娘做些什么,又为何要一次次让自己去亲眼看见呢?
而此时,清风有些懂了,虽然不能救你于修罗地狱,那与你一同承受,也是好的。
韩钰背对着清风,双手交叠背在身后,随着清风低低的声音响起,韩钰的双手紧紧相互掐着……
言毕,清风抬眸瞟了一眼,只见地板上,零零星星地散着几滴血,像是最耀眼的红玛瑙,嵌在墨色匀称的墨色天际中,亮得惊人。
“那,母妃她,还好吧?”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清风,似乎感觉不到痛觉一般,韩钰僵着一脸茫然若失,喃喃问道。
声音沙哑,完全不似平常的晴朗温暖。
“还……好,”清风顿了顿,“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那就好……”指甲深入皮肤,韩钰猛的一放松,那十指连心的疼痛刺激着他的大脑,他有一种想要马上冲到菡萏院的冲动。
可是他不能,不能……
那日的青布马车缓缓悠悠地使进韩国王城,母妃还是那样的温柔,她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和一众大臣逢迎假意,觥筹交错,眉目间的宠溺是怎么也化不掉的。
看到母妃一反常态地冲到自己面前,不由分说地喝下了原本属于自己的酒,然后被罚,被禁足,自己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三岁为质的韩钰,心中的缺憾一下就被补平了。他每次看到阿衡一家在烛火摇曳中,笑着闹着,心中总是忍不住想,自己的母亲会是怎么样的呢?
可是美好只是一瞬,后来,韩钰看着她自己吞下了蛊毒,太后和韩述勃然大怒……
后来,她常在的菡萏院,成为了韩宫的禁地。那时候韩钰尚觉得自己这个王上,怎么会连自己的母妃都不能保护呢?那时韩钰想,只要自己表示出对母妃的关心爱护和重视,他们总会忌惮几分吧,毕竟自己也是王上……
可是,去一次,淑妃就被太后毒打一次……每次母妃却藏着不说,韩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个美妙的梦中。
直到那一次,前脚刚走的韩钰突然想起“琼花糕”是个顶顶好吃的东西,那时候在黎国,阿衡和他常常偷着吃,那满嘴的清香和着红豆的甜糯,每每都让他想要把舌头一同吞下去。
于是他转身回去,却发现了这个惊天的秘密。
原来自己的远方,是用母妃的苟且换来的!
从前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识愁只知风与月,那得愁苦始是卿?
后来他就不去菡萏院了,那里的一切,成为了尘封的梦境,触之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