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身不由已
离开新岐后云夜并未立刻返回无念山,而是绕道桐州,从月照去了蜀州北面的康安。
在康安逗留了半日,见了一个故人、取了一些东西,这位离宗宗主才继续北上,马不停蹄的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前洲不知道云夜要做些什么,只能毫无目的的跟着她。
他原本以为这个女人离开新岐后会直接北上,不曾想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却是回到了梁京郊外的那座小寺。
调皮捣蛋的玉树如今被困在玉西,寺中只有半聋半哑的老和尚和年幼懵懂的小沙弥。
小沙弥不知道躲到哪儿偷玩,便剩了老和尚一人孤坐在大殿中敲着木鱼,也不知碎碎念的到底是些什么。
殿内的长明灯昏暗而又微弱,拉长了佛像的暗影,让所有的景物仿佛凝滞了一般,变得厚重而又静谧。
一身黑衣的女人在殿门口站了许久,久到落日的余晖掠过瘦弱单薄的脊背隐入无边的黑暗,也未曾移动过半步。
最终还是老和尚停了手中的动作,幽幽叹了气、先一步开了口:“唉,你站了大半天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老衲欠你的,终究要还。”
老和尚的声音低沉厚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像是撞入人的心里,留下久久不散的余响。
门边的女人见他不再装聋作哑,这才露出久违的笑容,淡淡回到:
“不过是出趟远门,寺里有明障在,师叔祖无需担心。”
“无需担心?!”
背对门口的老和尚闻言一蹦而起,哪里还有先前昏聩欲睡、神志不清的模样。
“上次你诓老衲出了一趟远门,结果呢?结果一回来家里就多了玉树那个混小子!你这个不孝徒孙,这次又要让老衲去哪儿?!我告诉你云夜,这次休想再给我弄个徒弟回来!!”
“师叔祖知道云夜的身份,如今背着那人下山不易,断不可在一地多做停留。”
一身黑衣的女人并不在意老和尚的指责,只是自顾自的从身上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药盒,放在门口地上,继续说道:
“两日前云雪已经动身赶往燕平了,云夜只是希望师叔祖能够去趟北齐,替云夜将这东西送到云雪的手上。”
殿内的老和尚站在佛像前,闻言眯着眼觑了觑地上的东西,不答应也不拒绝,抬头看向半隐在黑暗中的那一人。
“当年老衲就说过,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若你听我一言,早些对他设防,便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云夜与老和尚心照不宣,皆明白对方口中的“他”是何人,唯独尾随其后的前洲目光一沉,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中的窄剑。
“师叔祖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没有后来的‘婚约’之事,他身体里流淌着的也是和我相似的血,云夜怎能袖手旁观、任由他死在紫霄山?”
见老和尚提了当年的事,云夜微微一哂,苦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她入山不过十年,只是离宗云辈学武的弟子,凭借记忆中的片段一点一点寻找着神女之族存在的痕迹,却在嘉云附近的紫霄山遇见了那个带着血玉婚簪的男人。
血玉婚簪一玉双生,相互感知。
只要滴入立约双方的眉间血,再由姒族法力高强的术师封印加持,便成了代表历任族女和未来族夫婚约的信物。
两只血玉簪,一只由平叔保管着,随年幼的小族女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一只则留在娶了姜氏长女的上官家,到了上官明修的手中。
上官明修生为男子,就算生母是族女血亲,日后也只能作为姒族的外姓氏族留在玉西。
可如果握着血玉婚簪就不一样了,一旦找到神女一族的族地,他便能以族女“未婚夫”的身份进入北溟阴山,踏入神女之族的权利核心。
“婚约”这件事由上官明修提起,云夜知道血玉婚簪的存在,却从未当作一回事。
毕竟当年立誓的涯漈族女与封印加持的术师都死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厮杀中,除了一玉双生的婚簪,还有什么能够证明“婚约”的存在的呢?
何况……
本该属于云夜的那只婚簪,早在十八年前就随着平叔消失无踪。一个连信物都没有的“婚约”,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得了得了,这么多年老衲还不了解你?”
殿中的老和尚挥了挥手,疾步走到殿门前,弯腰拾起地上的药盒,复又看向那个女人的眼,认认真真一字一句的说道:
“云夜,一个离宗,一个姒族,你将一族一宗的责任大义都背在自己的身上,难道就从未想过,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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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京郊小寺,云夜便纵马疾驰、片刻不敢耽搁的直奔无念山。
两个时辰后,行至人迹罕至的深山竹林,她却突然松了缰绳,任由胯下的黑马缓了脚步,放肆而又自在的东窜一下、西窜一下。
竹林萧瑟,被深夜的寒风一吹,便簌簌的往下落着枯黄的叶。
白白似乎知道自家主人心里有事、顾不着管它,便带着马背上的女人去追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兔子。
被黑马这一跑一停的闹得心烦,云夜索性翻身下马,任由它去玩闹,自己则倚着林中的两根墨竹闭目养神。
“一个离宗,一个姒族,你将一宗一族的责任大义都背在自己身上,难道就从未想过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吗?”
老和尚的话历历在目。
明明是打心底的感叹,却叫云夜一时凝噎,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从未想过自己要的是什么——云非这样说,秦君璃这样说,眼下连避世而居的师叔祖也这样说。
可来到异世的这些年,她真的就从未替自己想过吗?
如果不是为了寻找自己踏入这片异世大陆的原因,她又怎会在意自己神女之后的血脉?
如果不是因为姒族族地中藏着可以逆转时空的镇魂镜,她又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的找到玄铁卷,带领这些散落各地的族人回归族地?
如果不是为了利用离宗的资源找到那些史书不载的女族之秘,她又为何要隐瞒身份接下执书阁阁主之位?
如果啊如果……
如果不是她义无反顾的陷入那个男人的深情,忽视了安平的三系族女、忽视了上官明修的野心,又怎会让秦君璃身中“朝暮”,变得如此命不由己?!
自己要的是什么……
若在那个男人闯入她的生命之前有人这么问,她或许会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可如今,她想要的——
只是自己心爱的那人……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