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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长辈之意

    正月末,东厂提督尚铭倒台。朝廷明发圣旨,遍数他的各种罪过,如卖官鬻爵、欺君罔上、敲诈勒索、贪赃枉法等等。成化皇帝表示非常愤怒,不仅撤掉了他的厂督之职,还派人从他的府邸里搜出了亿万银钱充实内府。

    许是看在这些银钱的份上,又许是看在尚铭曾经伺候过自己的情面上,朱见深并没有杀他的意思,而是将他黜往南京充净军,后被发往/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孝陵种菜。从此,这位权势赫赫的大珰与西厂提督汪直便一起在南京做伴,再也不曾出现于人前。

    尚铭被罢,留下的东厂提督职缺简直是炙手可热,谁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据朱佑樘分析,想夺取东厂提督职缺的无非是两派。不过,连他都没有想到,明面上虽是两派相争,事实上涉入争权夺利之中的,却并非仅仅只是他预想中的那些人。

    其中一派,便是对尚铭动手的李孜省。此人以方士之术得到朱见深的宠信,不仅欺骗朱见深求仙问药,领着一群妖道妖僧诱骗皇帝嗑丹药、大肆修造寺庙道观,还意图染指朝堂。排挤的事他干过,构陷的事他也干过,一度甚至能用“扶乩”决定朝臣的升迁进退,连内阁的三位阁老都与他交好,可见此人对朱见深的影响究竟有多深。

    尽管已经拥有一言便能扰乱朝堂的能力,李孜省却仍然不满足。这一回他弹劾尚铭,为的自然是东厂庞大的势力与利益。只可惜,他并不是太监,依附他的那些妖道妖僧也不可能挥刀自宫去做太监,便是想独吞东厂这块肥肉也是不可能之事。因此,李孜省找上了御马监太监梁芳,打算一起收买司礼监几位看似处于权力边缘的大珰,借他们之手将东厂掌握在手心里。

    梁芳是何许人也?这位御马监太监,是朱见深最好的“玩伴”,尤其擅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媚上讨好皇帝与万贵妃。“投其所好”,令他深得万贵妃与朱见深信任。朱见深想求仙问道,他就推荐李孜省等妖道妖僧;朱见深觉得对后宫有些力不从心,他便暗地里进献各种奇药给他服用;朱见深要玩乐,他便让党羽四处搜集奇珍异兽。

    除了怀恩之外,梁芳大约便是朱见深如今最离不开的大太监了。自然,皇帝陛下对他也颇为纵容,几乎是敞开自己的私库任他随意采买挥霍。梁芳的势力也渐渐地越织越广,无往而不利。只可惜,这回东厂之事却注定不能如他所愿了,因为他与李孜省都错估了司礼监里那群大珰对东厂的兴趣——

    覃吉、戴义等人对东厂提督的职缺毫无兴致,萧敬又是尚铭的故交,其余太监则不得朱见深的信赖。于是,一时之间,李孜省与梁芳竟然寻不见合适的人选举荐。二人唯恐错失良机,又去寻了万贵妃,希望能借着这位贵妃娘娘的枕头风,助他们一臂之力。

    万贵妃没少得过尚铭的孝敬,只是她与这些大太监也有亲疏远近,论亲近,尚铭远远比不上一直给她进送珍奇珠宝的梁芳。更何况,尚铭既然已经倒了,也就不必再提了。下一任东厂提督若能更听她的话一些,岂不是更好?

    故而,这一厢,李孜省、梁芳与万贵妃对东厂提督职缺虎视眈眈;另一厢,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对东厂亦是势在必得。

    怀恩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论权力自是比东厂提督更胜一筹。但他却比谁都更清楚,如今西厂已经撤销,东厂对于皇帝的意义非同寻常。若是东厂给了奸佞小人坐镇,便会如尚铭一般处处与他过不去,成为他的掣肘;若是提拔了自己的亲信,说不得能让东厂上下正一正风气,朝堂也不至于越发混乱。

    短短几天内,两派围绕着东厂提督之职不知暗中交了多少次手。朱佑樘这位太子殿下不方便涉入其中,也没有势力参与进去,只能袖着手在旁边围观,顺带悄悄地暗示覃吉、萧敬等跟着怀恩一起使劲儿。

    这场争斗最终谁将胜出,朝堂内外都无比关注。万贵妃、梁芳、李孜省一党,如首辅万安、阁老刘吉等,自是不在意他们中再多一位东厂提督;忧国忧民的清流文官们则暗地里忧心忡忡,只恨不得能替怀恩出谋划策。

    成化皇帝陛下朱见深却一点也不着急,他只当没看见那些突然掀起朝中浪花的奏疏,命内阁与礼部准备春闱事宜。随着谕旨发出,确定会试、殿试的日期不变,留在京中的各路举子们终于得以安下心来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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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沈家。

    “果然让咱们皎姐儿料中了。”张氏满面春风,亲自给特意前来传信的张峦斟了一杯酒,“照我说呀,你们这两个大男人反倒都不如咱们家小姑娘看得准。左忧心忡忡,右唉声叹气,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天。”

    沈禄在旁边失笑,坦然地认了:“我们确实不如皎姐儿稳重。关己则乱,不好,不好。”

    张峦则满脸得意,比张氏赞了他还更高兴些:“不愧是我家的姑娘,呵呵。要是早听了她的劝,咱们这些天也便不必发愁了。”他一连吃了几杯酒,多了些许酒意,又道:“往后我事事都听皎姐儿的,定然不会有错!!”

    “那你这当爹的也过得太轻松了。”张氏啼笑皆非,“皎姐儿不仅女代母职,还须得女代父职,你们这两个不靠谱的爹娘,是想累坏她不成?哪家的姑娘像她那般负累,家里家外都得操心?若是真疼爱她,你便让她过一过小姑娘的松快日子罢。”

    张峦怔了怔,低头道:“都怪我无能,没考上举人。带着他们来了京城,说是宏图壮志、蓄势待发,其实却什么也给不了皎姐儿……她已经到了年纪,秀才之女说的亲事,怎么比得上举人之女?”

    女儿虚岁已经十五,眼看着就要说人家了,已经不可能等到三年后他再考秋闱了。作为父亲,在女儿一生中最为关键的时刻无法给她带来助益,便是他日后金榜有名,对女儿的未来也不会有多少实质上的影响——只想到这些,他便愧疚无比。

    沈禄也沉默下来,想起许久之前长女定亲的时候,他也不过是个秀才而已。张氏亦是感触良多,佯怒道:“你在这里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不可能凭空给皎姐儿变出个好夫婿来!倒不如沉下心好好地替她在京中寻一寻,许是有合适的少年郎呢?皎姐儿这样好的丫头,我可舍不得让她随随便便地配了人。”

    想起家中那个不靠谱的金氏,张峦立即毫不犹豫地道:“皎姐儿的事便拜托大姐了。我也会在国子监里寻一寻,好好相看相看。到时候,大姐替我会一会对方家的女眷,就不用金氏再出面了。”

    三人又商讨了半晌,初步定下了一些对少年郎们人品家世的要求。这时候,好酒好菜也都吃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张峦便向沈禄与张氏告辞。沈禄正要亲自将他送出门,张氏忽然低声道:“皎姐儿是个聪慧的孩子,你暗中将咱们的意思给她透一透。”

    张峦颔首:“大姐放心,这样的大事,我从来不打算瞒着她。我也是这些日子才看出来,这孩子的主意正着呢。便是咱们给她寻了合适的少年,也得她看着欢喜才好。”他如今已经将女儿看成了顶立门户的儿子,什么事都愿意与她商量,她的人生大事自然也不会例外。

    想起侄女秀丽的小脸,张氏满意地点点头:“你回去后便告诉皎姐儿,我这两天会派人接他们姐弟俩一起去进香。”

    到得家中,张峦便转述了张氏的话,张清皎自是笑着答应了:“姑母什么时候使人来都无妨,东西女儿都已经叫人准备好了。倒是爹爹今儿特地去姑母家一趟,并不只是为了传这个口讯吧?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么?”

    张峦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今儿圣旨发往国子监,说是春闱的日子没有变化。我给他们捎带了消息,你姑父总算能静下心来备考了。”提到春闱,他便想起了沈禄的举人身份,心里禁不住有些酸涩。若他几个月前争气些,说不得这回也一起考了春闱,兴许还能给儿女挣个更好的出身。可惜,他仍然只是区区一个秀才,连秋闱都屡战屡败,春闱对他而言更是遥不可及。

    张清皎瞧出他的心绪有些低落,刻意眨着眼问道:“这次姑父下场可有把握?因地动变故受了惊吓的举子应该不少,姑父若能维持平常心,说不得便能高中了呢?”

    这些天来,张峦已经很难得见她露出小姑娘天真烂漫的一面,心里也开怀了不少:“但愿如此。若是你姑父高中了,定然是承了你的吉言。到时候可得让你姑母好好地奖赏你。这两天你们去进香,你也不妨在佛前好好替你姑父说几句话。”

    张清皎抿着唇笑了,眉眼弯弯,尤为娇美可亲:“佛前自有姑母替姑父说话,哪里能轮到女儿我呢?我呀,还是好好地替爹爹说话,让佛祖保佑爹爹三年之后金榜高中得好。女儿如此诚心,佛祖定然不会教女儿失望的。”

    张峦听得,心里软乎乎的,只恨不得女儿还是几岁的模样,将她抱起来好生亲近才好:“放心,佛祖不会让你失望,爹也不会让你失望的。”说罢,他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书房,巴不得转眼就能秋闱春闱,让他得以有机会好好地向女儿证明身为父亲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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