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第七十三章（下）
多尔衮望着坡下的朝气蓬勃的年轻男女，突然间有些感慨。年少时精力充沛, 哪怕身处困境, 亦是斗志满怀。如今大权独揽, 天下几在掌中，却只觉疲惫。将心中莫名的起伏付之一笑，他勒转马头, 往来路折返。
众人见他若有所思，也不敢打扰, 默默跟随其后, 一路只闻风声蹄声。
沿山脊走了一段, 竟碰见多铎领着人迎面而来。待两边近了，多铎抬手命从人避在道旁, 照规矩在马上行了礼。
多尔衮却注意到他带来的一匹空马, 枣红色发亮的皮毛，背上臀上两块白斑，脖子上银白的鬃毛修剪得短而整齐，体态纤细修长, 比寻常蒙古马要高上一尺。他挑了挑眉，道：“马不错。”
多铎得意地笑道：“漂亮吧！可不容易找，是回回从昭苏贩来的。”
多尔衮点头道：“模样挺好，不知性情如何。”
多铎回身拍了拍那马的脖子，道：“嘿，我试过了，聪明, 善跑。反正也不拿这宝贝当战马用。”
多尔衮惋惜道：“上不了阵，就是个玩物。”
众王公见他们兄弟二人说话，便都见机告退，先行回营去了。
多铎不以为然，“嘿嘿”一笑拱手道：“我也有事儿，回头再说。”
“等等。”多尔衮唤住他，上前与他并辔而行，道，“阿济格过几日就到了。他越来越不着调，你给我看着他。”
多铎道：“大事紧要，他还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
多尔衮摇头道：“境况越顺，他的心越大。改旗的事儿，他还跟我顶着来。不指望有什么助力，别扯后腿就好！”
多铎自知压服不了阿济格，根本不想沾这混人，道：“自我辅政，他的怨气一天比一天大，对着我就没客气的时候！我管不了他。”他比豪格麻烦多了，要不是亲哥，早宰掉一了白了。
多尔衮斥道：“这种小事拈轻怕重，今后如何服众？”想了想，又怕多铎被挤兑得难堪，好歹如今已是辅政叔王，不能在人前失了颜面，沉吟又道，“等他来，我寻他说话。此番，不容有失！”
“嗯。”多铎答应着，一抖缰绳控马疾驰而去。多尔衮则勒马停住，目送那十几骑朝谷底去。多铎随从可不敢给摄政王吃尘土，纷纷往侧边迂回了几丈才敢往下。
钱昭在溪边小憩，见多铎带着人马声势浩大地奔腾而来，心头不由一跳，莫不是……但见他到了近前，却是满脸轻松笑意，料来无大事，便迎上去道：“王爷今日有什么猎获？”
多铎翻身下马，在她脸上摸了一把，道：“今儿没打猎。你练得如何？”
钱昭介意他拿握马鞭的手碰她的脸，见他脱了手套也就忍了，微笑回道：“还成。”
多铎搂着她的肩，转身一指，道：“瞧，寻来给你的，好看不？”
钱昭这才瞧见他带来的那匹马，一时间竟愣住了，半晌才道：“真漂亮。” 马儿打理得十分干净，鞍辔俱全，银色的尾鬃还坠了两个小铃。它身上的毛皮在日光下呈现丝缎的光泽，体态高挑，四肢纤长，站姿优雅。
纵然她从不喜欢牲畜，也禁不住上前抚摸它的背脊。那马儿头颈较常马纤细，此时回头望她，十足温婉，她摇头笑道：“它不像马。”
多铎疑惑：“怎么？”
钱昭回道：“绝世独立，西域佳人。”
多铎哈哈大笑，道：“眼光不错！你来试试这‘绝色佳人’。”说着握着她腰身就把她送上了马。
这马儿比蒙古马高不少，钱昭坐在马背上心里直打鼓，面上却不肯露怯，接过缰绳拍了拍它脖子，暗道，跟你打个商量，稳着点慢着点。
多铎轻轻在马臀上拍了一记，那马便轻快地迈腿向前，可只试走几步就突然加速，如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出。钱昭人小身轻，被骤然一颠，差点没栽下来，忙伏身保持平衡。
多铎发现异状，脸上失了笑意，徒步已不可及，转身上马追在其后。只是他坐骑的脚程比不上钱昭的马，眼见越来越远，只能喊道：“抓紧了！”
钱昭骇得头脑一片空白，耳旁只余呼呼风啸，听得这一声喊，方回了神智，用力勒住缰绳，想叫马儿减速。可惜她的臂力弱了些，手法也有误，这番努力换来的是突然转向。斜冲的力道将她掀下马背，可一只脚还踏在镫上，左臂缠着缰绳，顿感一阵剧痛，左手麻木了，右手却不敢放松，仰面被拖着上坡。
那马儿毕竟聪明，觉出异样便缓了下来。多铎趁此时追近，却见马儿已被迎面而来的一行人截停，原来是多尔衮在山上瞧见不对，赶来援手。
钱昭右手撑地想要坐起，多尔衮伸手去搀，刚一触到她胳膊，她便痛得往后一缩。他心知她恐怕伤着左臂，轻声问道：“疼得厉害么？”
多铎只慢了几步，这时候也已赶到，上前单膝触地，将她搂了过来。
“她伤了左边胳膊。”多尔衮在旁提醒道。
多铎并不看他，却是听进去了，一手搂腰，一手将她左臂轻轻托着。
钱昭额头冷汗滑下来，却朝多铎笑道：“绝色佳人，看来我消受不了。”
多铎见她还有心说笑，稍稍松了口气，柔声道：“我扶你起来，走几步瞧瞧。”
钱昭点头，在他的半搀半抱下起身，迈了两步，并无不妥，只是左臂不能忍受些微碰触移动。
多尔衮在一旁见她冷汗凝于睫上，如泪眼婆娑，皱眉向身后亲卫吩咐道：“即刻传医官到豫亲王大帐，为福晋诊治。”
钱昭仍记得行礼致谢，多铎则向他点了点头，将钱昭横抱起回帐去了。
“没伤着骨头吧？”多铎望着姓陆的医官，谨慎地问。
陆医官停下开药箱的动作，答道：“回王爷，下官专研骨科一道三十年，从不妄言。福晋小臂至手腕处伤了筋，幸而并未骨折。”
钱昭将左手搁着不动，疼痛倒没那么厉害了，听医官说伤得不重，便放下心来，道：“请上药吧。”
陆医官从药箱取出一小卷米白的棉布，拿到炭盆上烘烤，没一会儿便有药味弥散开，他拎住对角，使劲一扯，展成正方一片。只见棉布正中摊着黑色质地如漆的膏药，随着受热渐渐软化，味道并不难闻。陆医官道：“此膏药主活血化瘀，若福晋有身孕便最好不用。”他刚才已搭了脉，并未发现孕相，这么说只是以防万一。
钱昭道：“无妨。”
舍里上前跪地为钱昭撸起袖子，待陆医官敷贴膏药后刚要放下。哪知他又取出夹板两张，固定小臂以及手腕，用纱布细心缠上。
陆医官又开了汤药，临走前嘱咐道：“夹板明后日便可拆，膏药则需五日后再换一次。今晚可能会有些疼，恐福晋睡不好，我着人送些安神助眠的丸药过来。”
钱昭点头道：“有劳了。”
多铎命冯千赐了赏银，送陆医官出去。
钱昭托着臃肿的左臂起身，在帐中踱了几步，多铎揽她靠在身上。
“怎么有些冷？”钱昭感觉刚才陆医官出去时有寒风透入，不禁奇怪。
多铎便一手撩起帘子，两人看向外头，发现天竟阴了下来，有细小的雪粉飘舞纷飞。
“这时节竟然下雪！”多铎摇头笑道，“也好。这两日我便专心伺候你。”
钱昭则心道，这一变天，可有得忙了。她轻叹了声，问：“小枣安排好了么？不会冻着吧。”
“小枣？谁？”多铎疑惑地问。
钱昭回道：“那匹马啊！看着就娇贵。”
多铎心情大好，笑道：“待会儿我叫泰良瞧瞧去。”说着抱她回榻温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贴少了1000字，正好当补偿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