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香消玉殒
晋宁358年,冬。
大雪,飞扬的雪花,冻得人从骨子里发出颤抖,冻得人恨不得蜷缩起来。
在位45年的孝武帝病逝,留下遗诏,传位平王楚翌。
新帝登基,举国欢庆。
两日后,平王府紫云苑
静——
落针可闻——
死一般的寂静——
雕花梨木大床上,苏锦桐靠着大红迎枕,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眶通红,眼神空洞。
充斥着——
凄哀,绝望。
孩子没了。
她怀了八个月的孩子,就在刚刚,没了。
一个时辰前,她还可以感觉到孩子在踢她,她摸了摸肚子,笑得温和,“乖,不闹娘亲”。
孩子很听话,果然就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调皮地踢了一下。
如今,肚皮扁平,甚至产后的血腥味,还残留在空气中,不断地敲打着她。
这一切,都不是梦。
一种剜心蚀骨的痛从四肢百骸弥散开。
痛得她连呼吸都困难。
眼泪模糊了双眼。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她嫁给了平王楚翌十年,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谐,曾经,他握着她的手,郑重地承诺——
日后登基,你必为后!
然而,就在刚刚,他携着新封的皇后,她的妹妹苏锦绣,亲手给她喂下了堕胎药。
那一刻,她的心在滴血。
他说她善妒,毒死了他同样怀了身孕的姬妾,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不配为后!
他没有听她解释,不愿再看她一眼。
楚翌登基,她高兴,赏赐给府里的姬妾一人一支簪子。
但是,那怀孕的小妾却因为戴了那支玉簪而中毒,一尸两命。
楚翌雷霆震怒,却不想,同样身怀有孕,就算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她又怎会做出这等狠毒之事,再说楚翌与她朝相暮处十年,他会不了解她的性子?她会做出这等狠心之事?
一切不过都是算计罢了,就是为了要她孩子的命,要她的命。
小产难产的痛终抵不过心底蚀骨的痛。
那碗堕胎药,葬送了她十多年的爱情,葬送了她可笑的婚姻。
曾经的一切美好坍塌碎裂,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
她甚至隐约听到,屋子外,她的贴身丫鬟雪竹和墨菊在笑话她,笑话她蠢,所有真正疼她的人都死绝了,她却认贼作母,疼同父异母的妹妹入骨,活该被人利用。
原来,连两个贴身的陪嫁丫鬟,都已经背叛了她。
屋子外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一张千娇百媚,沉鱼落雁般的绝美脸庞,盈盈一丝浅笑。
“碗给我,你们出去外面等着吧”她转身端了碗,又把门关上。
再转身时,她皱了皱眉,用手帕捂了捂鼻子,十分嫌弃屋子里充斥的血腥味。
她莲步款款地走近,用一种讽刺同情的眼神看着她。
坐在床边,一身亮丽凤袍的苏锦绣温柔地用汤勺搅拌着碗里的燕窝,温声细语,“姐姐,小产伤身,该大补”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再怎么补,都补不了心底的伤了吧”
她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一撒一大把,撒的那么温柔似水,蕙质兰心。
然,苏锦桐却笑了。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算计?”
“姐姐先把这燕窝吃了,这可是陛下亲手盛的呢”苏锦绣的神情依旧温柔,一如往常一般,“吃完了,妹妹再跟你好好聊聊”
苏锦桐没有任何挣扎,任由她将燕窝送进自己的嘴里。
清甜的燕窝掩盖不了砒霜的味道。
等碗空了,苏锦绣随手放在一旁,笑脸盈盈。
她知道苏锦桐学过医,懂医理,闻得出燕窝里的砒霜味。
“本以为一碗堕胎药就能够要了姐姐的命,没想到姐姐命竟然这般大,倒是浪费了一碗燕窝了,这可是极品血燕,陛下对姐姐也太好了”
声音难掩一股酸味,苏锦桐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看着她,在等她的解释。
苏锦绣用帕子掩嘴轻笑一声,“我的好姐姐,你难道还没想明白吗?真不知道应该说你聪明好呢,还是笨好呢”
“出阁前,你明明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为了能够与陛下红袖添香,仅仅用了五年的时间,不但学会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居然还学得一手好医术,老实说,这等强大的天赋,连妹妹我都十分佩服呢”
“不过,姐姐到底是后来才学得这些东西,又怎么能比得上妹妹呢?出阁前,姐姐对什么都一窍不通,若是没有曲大将军在身后支持着你,陛下又岂会看上你,娶你为平王妃?可惜啊,陛下喜欢有才艺的女子,就算姐姐后来再怎么天赋超群又如何?陛下心里早已装着我,你再怎么努力学,都比不上我的万分之一!”
苏锦桐苦笑一声,是啊,出阁前她对什么都一窍不通,她喜欢偷懒,不愿意学才艺,大太太疼她,不会逼着她去学,如今想来,这算哪门子的疼爱,不过就是将她宠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子,她却还拿她当亲娘般孝敬!
苏锦桐心下苦涩,苏锦绣却笑得肆意,眼底是深深的畅快,那是一种终于赢了苏锦桐的畅快淋漓。
“姐姐,你以为真的人人都羡慕你吗?没错,在府里,爹爹疼你,我们这些姐妹确实羡慕你,出阁后,陛下宠你,外人都羡慕你有个好夫君。可惜啊,你知道吗?你嫁给陛下的这些年,我可是一点儿都不羡慕你呢,我甚至觉得你活得很可笑,活在陛下给你筑起的美梦里,竟然完全察觉不到陛下的真心”
“哈哈哈,姐姐,你说你是不是活得很可笑?不过傻人也有傻福,至少在死前,你都活得很快乐不是吗?”
“看在你这么多年都这么疼我的份上,妹妹就让你做一个彻头彻尾的明白鬼吧,省得你死后见到爹爹和你的舅舅表哥,被他们指着鼻子骂,还傻乎乎地问他们为什么”
苏锦桐心底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面容一瞬间扭曲,产后无力的她仿佛突然爆发出新的力量,吼道:“是你们杀了他们?”
她也有过怀疑,但她不敢相信。
三个表哥都打小习武,又怎么会两个失足坠马,一个溺水而亡。
父亲意气风发,又怎么会在摔断一条胳膊后,留下遗嘱传位苏锦绣的胞兄苏逸骏。
还有舅舅,他是大将军,身强力壮,又怎么可能会突然染急病而亡。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的算计,雪竹和墨菊说的没错,所有真正疼她的人都死绝了,她活在楚翌构建的美梦中,完全没有发现身边只剩下一张张虚情假意的脸庞。
她的声音并没有多少力气,苏锦绣根本就不怕她。
“看来姐姐还是很聪明的呢”
“为什么?”苏锦桐攥紧手中的交颈鸳鸯锦被,“爹爹也是你的亲爹,为什么连他你们都要下手?!”
“亲爹?”苏锦绣冷笑一声,“是,他确实是我亲爹,但是他偏疼你,偏宠你,寒了我娘和我们兄妹的心,既然他都不把我们当成他的孩子,我们又何必手软?!左右爵位都是我大哥的,你放心,侯府仍旧姓苏!爵位依旧是我们大房的!”
苏锦绣笑得很畅快,很愉悦。
剜心蚀骨的痛席卷全身,苏锦桐眼眸通红,迸发出冰冷的恨意。
她攥紧拳头,她想要打苏锦绣,她想杀了她!想杀了所有害了她的人!
但是却再也无法抬起手臂,嘴角不断地溢出漆黑的鲜血,曾经的一幕幕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放。
那一年大雪纷飞之际,梅树为媒,她遇见了他。
那一年出阁前父亲摸着她的脑袋对她敦敦教诲。
那一年舅舅爽朗大笑,是表哥背她上花轿。
双眸渐渐凝住,她用尽力气勾起了一抹极浅极浅的笑容。
爹爹,舅舅,表哥,桐儿来找你们了......
爹爹,舅舅,表哥,对不起......
她知道了真相,却无法帮你们报仇......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意识模糊之际,她似乎看到了一片美丽斑斓的花海,阳光灿烂,一蓝一白,一高一矮的身影相伴穿梭在花海中。
“桐儿,与我成亲,可好?”醇厚如酒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忽视的温柔与宠溺。
她转过身,明媚的笑意比这一片花海都要灿烂,“好”
......
静王府
管事妈妈撩开珠帘走进来,对着站在窗边眺目远望的女子道:“王妃,刚刚丫鬟传来消息,平王妃毙了”
“是吗”女子手心一紧,“妈妈,你说,王爷他会怪我吗?”
管事妈妈眸底闪过一丝心疼,“王妃放心吧,那支毒簪苏锦绣已经处理了,王爷查不到,不会怪王妃的,人死不能复生,过一段时间王爷把平王妃忘了,就会看到王妃的好了”
女子再无说话,她静静地站在窗边,摩挲着手里的一支荷花滴露玉簪,目露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