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清醒
小姚氏带着关切的安慰声，让本来有些患得患失的景瑟慢慢的镇定了下来。
小姚氏看着怀里一脸疲态的景瑟，在心里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景瑟的母亲白氏去世的早，这孩子幼年的时候，大多都在庄子上陪伴着她。或许也是这样的缘故，景瑟亲近她多过一直在京城景家内宅掌权的大姚氏。
景瑟的性子和她一样温顺、胆小，也不喜欢出头争抢什么。
从前小姚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可如今看着景瑟那似丢了魂的眼神，却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太软弱会容易受伤，也太容易被摧毁。
可是，自古女子不都该是娴静卑弱吗？
前些日子小姚氏无意听见几个庄子上的老妈妈们在闲聊。
“都是景家的小姐，我瞧着其他小姐都是高高在上的，似飞在天上高贵的雀。就连养在景家才几年的表小姐，也像孔雀一样夺目。唯有四小姐……她啊，就似一个鹌鹑躲在鹤群里，当真是怪异。”
“可不是，我曾有幸见过从前那位五太太，她长的跟天上的仙女一样，怎么四小姐就……”
“嘘，没准是抱错了。”
“嘻嘻，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同胞的五少爷长的可真的是俊俏。”
老人们带着恶意议论着景瑟的容貌和性子，而小姚氏却听的眉头紧皱。
连在庄子上的下人们都敢这样议论景瑟，那么这个孩子在京城的祖宅里，又该过的多么糟糕？
“别怕，别怕。”小姚氏吐了一口浊气，又想起景瑟是为何被赶来庄子上的时，心里更是难受的厉害，“祖母陪着你呢。等我家桐儿睡醒了，就能吃到祖母给你烤好的紫薯了。”
景瑟虽然心绪依旧不安，却没有力气多想，她很快又昏睡在小姚氏的怀里。
然而她这一睡，便是两日两夜。
期间她在噩梦中懵懵懂懂醒来几次，每一次都是满头大汗。
借着这些琐碎的时间，景瑟终于琢磨透了一些事情。
她想，这一切都不是梦，她是真的回来了。
所有的人都还在，那些灾难还未彻底的摧毁她和亲人们的生活。
那么长庚，也还在的。
只要想起裴长庚这三个字，她连骨子里都是疼的。
景瑟用力的扯住被子，几乎要哭出声。
前世从未眷顾她一次的上苍，给了她一个重活一世的机会。
那些恨意和满腔的不甘心，在一刻彻底消失的干干净净。
景瑟闻着帐中廉价的皂荚味，心绪终于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她想自己必须利用在庄子上的日子蓄养精神，然后彻底的谋划好自己的出路。
她得让自己成为景家和裴长庚的盔甲，而不是软肋。
她想要什么，就会誓死去得到，绝不辜负。
景瑟微微敛目想起自己现下的处境。
在她十二岁这年，继母梅氏又有了身孕。
梅氏出生在显赫之家，什么宝贵的东西没见过？景瑟想了许久，在身边的贴身丫鬟月季说起百子迎福图是恭贺有孕之人的好贺礼后，决定自己亲笔画一副赠给梅氏。她没什么珍贵的东西，唯有画技还能入目。故而她熬夜赶制画卷，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
这副画带着她最真挚的祝福。
结果在梅氏生辰那日，她不小心碰倒了酒杯后，却不知为何打湿了画卷。
她明明将画卷放在松木盒子里。
也是因为这样，梅氏生了大气。
梅氏先是骂她对腹中的孩子图谋不轨，又骂她小小年纪如此恶毒，最后更是训斥她不知羞耻，一个还未及笄的姑娘，私下画百子迎福图。
父亲为了让梅氏消气，罚她跪在祠堂里反省。
若不是哥哥求到大姚氏那里求情，她怕是死了也不会被人放出来。
景瑟想起哥哥景笙红着眼眶说，“父亲怎么也该听妹妹解释，怎么任由太太如此苛责妹妹。他不相信妹妹也就罢了，怎么还想要了你的性命。”
“太太腹中的孩子是父亲的骨肉，难道我和妹妹就不是了吗？”
景瑟闻言心里虽然难受，可也只能安慰景笙说自己没事。
她曾带着那么一点渺小的期待，认为父亲会听她解释，也会知道她在画这副画的时候多么用心，她曾以为父亲终究会护着自己。可是……那都是她的奢望罢了。
她和父亲的那点薄弱的亲情，其实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了。
景瑟清楚极了，若不是哥哥，自己或许会真的丢了性命。
她即使没了，父亲和梅氏怕只是在口中念叨几句可惜之外，在也不会生出半点怜悯之心。偌大的景家，只是没了一个不中用的小姐而已，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看着稳固的景府，其实早已经开始自杀自灭，最后一败涂地。
其实这件事情从她的贴身侍女月季提起百子图开始，便已经是一个局。她们利用她稚嫩不懂人心险恶，一点一点的让她走入这圈套之中。
她做错了事，被丢弃在庄子上受罚，而错过了去赴长公主的寿宴的机会，之后自然也不能陪长公主入宫面圣。
她不能去了，会有景家其他聪慧的小姐取代她的名额。
前世，她便是因此没有入宫，连小姑母在宫中被冷落的消息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做为小姑母生母的小姚氏也更不清楚。
其实从这个时候，先帝已经有想法要将景家连根拔起。
即使前世活了那么久，她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先帝恨透了景家，尤其是对她的祖父，恨不得挫骨扬灰。
景瑟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世，她知晓了消息其实本不用回白家。但是景瑟明白躲避没有用，白家还养着一位被她母亲亲自抚养长大的白眼狼。
“小姐，您醒了吗？”月季端着汤药走了进来，却厌烦的皱了皱眉头。
七月的日头毒的厉害，而庄子上又没有冰块，景瑟的屋内像是蒸笼。
月季虽是景瑟的贴身婢女，却很少陪景瑟到庄子上长住，这次显得尤为不习惯。
景瑟从床榻上坐起，“进来吧。”
月季皱着的眉头逐渐舒缓，可眼里的那股厌恶却没有消散开，她走到屋内掀起帐子，一脸愤恨，“小姐，你想好了怎么惩罚杜柴了吗？”
“周妈妈这些年愈发张狂了，连她的儿子也无法无天。”月季继续说，“他们向来对小姐不恭敬，如今更想要夺走小姐的性命。”
景瑟在听见周妈妈三个字的时候，却是愣了一愣。
她似乎又能闻见那股浓重的草药气味，和感受到自己隐隐做疼的右面颊。
景瑟抚摸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粗糙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半点红润的色泽，瞧着像是松木树皮。
她若记得没错，昔日柳妈妈在临终之前也提起过这位周妈妈。
也正是因为她们，她和哥哥景笙的容貌差别才会如此之大。
景瑟是不在乎自己的容貌的，可如今她心里装着裴长庚，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
既然周妈妈来了，那么她也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过了一会，景瑟才缓缓地开口，“那日，你当真看见杜柴推我落水了？”
月季愣了愣，有些不解景瑟的话语，她总觉得景瑟的态度怪怪的，像是话里有话。
莫非真的被吓破了胆，以至于言语都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奴婢虽然没瞧见，可那一日除了杜柴，有谁还会推小姐落水？”月季斩钉截铁的说，“小姐，你一定要让杜柴滚出庄子，越早越好。不然，他敢做第一次，就会做第二次。”
景瑟淡淡的笑了笑，那张面黄肌瘦的容颜却似枯花遇见了露水，徐徐绽放，“是吗？”
景瑟的笑容逐渐变得苦涩，她以前是多么胆小不中用，以至于一个小丫鬟也敢在她面前满口胡言，还利用她来做一件件恶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