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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2)

    经过下人通知,纪老爷一得知铁铭勋来访,马上前往南大厅。

    纪家与曾家本为世交,两家若能结亲实为好事一桩,虽然铁铭勋不姓曾,但在纪老爷眼中,他就是曾家人,从曾老爷至临终仍安心让他掌管丝绸庄的帐目,便可知他在曾家的地位压根儿同曾元晟无异,彼此不分轩轾。

    把溦儿许给这样的人才,他深信爱女必然得着幸福。

    “最近很忙是吧?”

    刚进大厅,就见铁铭勋起身恭谨问安,他挥手请他就座,朗声笑道:“昨天溦儿才问我,你近来怎不上这儿来。”

    伊人思念,使他心亦惦之。他淡淡勾唇,温厚回答:“最近忙于安顿贵客,待会儿,我自当请小姐凉亭品茗。”

    他气度从容,不迟不疾的彬彬有礼教纪老爷心生满意,即便目前只有口头之诺,他也认定了对方是自个儿的准女婿。

    “明年以后,就用不着这样拘谨了!我说过的,女儿侍奉父母至十七,够了,到时贱内再舍不得,溦儿也得嫁人。”

    铁铭勋明白纪老爷的成全之心,如今待纪溦年满十七,他便可重提亲事,纳采问名,圆满这段好姻缘。

    “爹。”

    柔软的嗓音自门前响起,一名少女在丫鬟的搀扶下徐徐步进厅内,她低垂着纤细的脖子,丽眸斜睨了那个气宇轩昂的座上客一眼,芙颜染霞,绛唇笑痕更深。

    “溦儿过来给您请安。”在父亲面前站定,她微微欠身。

    “过来给爹请安,还是给铁少爷请安?”挑起眉,纪老爷轻笑调侃。

    “爹!”娇嗔着,纪溦红了俏容,恼他揭破她心思。

    “好好好,溦儿最有孝心,给爹请安来着。”顺着爱女脾气,他喜眉笑眼之间尽是宠溺。“换爹寻你娘请安去,你好好招待铁少爷。”吩咐后,他离开大厅,让多日不见的两人好好相聚。

    丫鬟扶着纪溦往铁铭勋旁边入座,她娇羞浅笑,一时半霎竟不知如何面对他,只得抬手往高几拿起茶瓶,亲自沏茶伺候。

    “你很合适兰花。”

    她一怔,转脸望向他噙笑的炯眸,红着脸摸摸头上珠坠,小声道:“是你眼光好,我没法出门,娘都只会给我挑上牡丹簪,以后……我只簪兰花。”

    柔声细语挠人心,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艳芳容更是一顾倾人,铁铭勋神迷,不觉更挨近了她,在她耳边低沉道:“以后咱俩琴瑟和好,你想要什么,我都允。”

    纪溦羞赧得不能自抑,招架不住他带着调情意味的承诺,唯有把茶杯往前一推,不让他再说教自己脸红的话。

    情浓意切,尽在不言中。

    稍晚,纪老爷带着二夫人回到大厅,下人已在内厅布午膳,铁铭勋觑空送上贺礼,二夫人惊喜,喜孜孜地接过礼物。

    “今年不想铺张扬厉的,权且用个便饭罢了,你是如何得知我生辰?”

    “湘湘昨儿个跟我提的。”说着,他径自看了下门口,浑然不觉身旁的纪溦沉下了笑脸。“湘湘不在家?”怎地不见她过来用膳?

    “在家,说是身子欠安,我已叫人送膳至她房里去了。”二夫人面不改色,心里早不高兴极了。昨天瞧那丫头还好好的,今日就病了,分明刻意触她霉头!

    他点点头,不再多言,而后随他们一家人在偏厅用饭。明明全家欢聚,偏偏少了湘湘,他看着眼前这幅其乐融融之景,不禁为她心疼。

    大房长年不得宠,自纪夫人过世后,纪湘更加孤单,除了娘亲,她不懂得如何跟其它家人相处,就时时跑去丝绸庄,幸好有曾夫人宠着,让她有个容身之地,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日子。

    他总想着,倘若能成为她真正的亲人,是否就可以带领她融入这个家?毕竟与她非亲非故的,许多事情,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难得抽空前来与卿一聚,他的心却悬在纪湘那儿,割不下、舍不掉。

    躺在软榻上,纪湘睁大眼睛,看着帐顶发呆。

    她知道铁铭勋来了。

    尽管明白以恙推辞午膳会惹爹爹和二娘不悦,她还是这么做了,多不愿意亲眼看着他与溦姊成双成对的,他们郎才女貌,匹配得教她光想着就眼眶发涩,她何苦要让自己难受?眼不见为净,还是彻底逃避这种场面吧。

    湘湘,别想他了,你再伤心,他也见不着,值得吗?

    当他首次请她帮忙送礼给溦姊时,她拿着他的礼物,偷偷躲在丝绸庄的后门失声痛哭,曾元晟恰巧经过看见了,就蹲在她身边,叹息问她:值得吗?

    原来她对铁铭勋的特殊情感,他早已了然,可怜她还傻傻地以为那只是手足之间的依赖,直到他遇上溦姊,有了与溦姊结缡的念头,她才惊觉自己的情意。

    娘亲走后那年,她终日失魂落魄,只知哭泣,曾家人时常过府关切,每每看着曾夫人承受丧妹之痛,还得操心自己,她惭愧无地,只得抹去泪水,再三请求长辈切勿劳动大驾,并许诺他们不再颓靡度日,姨娘和晟表哥才放心离去,只有铁铭勋继续过府探视,陪伴她走过那段痛不堪忍的路程。

    他说,他也曾丧母,懂她所思所感。

    曾家偶然会给纪家送绸缎,这种小厮干的活儿,他一并揽了下来,只为着在百忙中能过来看看她。

    如此来来往往了一年,他在纪府邂逅了纪溦。

    纪溦缠足,出入均需随从搀扶,那天她难得出来逛花园,丫鬟跑去灶房带点心,她便独自徘徊,蓦地不留神,竟栽了跟头,刮伤了双掌,她手疼,脚更疼,剧痛难当下,她倒在地上嘤嘤啜泣,这样的狼狈无助,碰巧让路过的铁铭勋撞见了。

    顾不得礼教,他立即上去扶人,她软软依傍着他高大的身躯,羞怯得满面通红,当他半搂半搀地将她带往凉亭,垂眸觑她梨花带雨的娇媚姿容靠在自己怀里,谁不心动?

    自此以后,他不再只为纪湘一人来到纪府。

    得悉一切,她躲进闺房,脱了绣鞋就低头看着自己的天足,看了半天,热泪慢慢浸染她的眼,滴落了脸颊,渗进了衣襟。

    人云女儿皆是赔钱货,小脚是女儿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七岁那年,她本也难逃缠足的命运,后来真是太疼了,她大哭不止,抱着娘亲一直求,娘亲不忍心,便擅作主张不给她继续扎脚。为此,爹娘互相争吵,二娘落井下石,嘲笑她丢光了纪家面子,直言自古只有下贱效才不缠足,当时她可不理这些,哭哑了嗓子,闹着宁可砍去双腿,也不要让双足勒上一层又一层的布帛。

    回忆过往,她泪下如雨,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如此后悔年幼无知,白白错失了缠足的适当时机。

    她痴痴想着,若然他喜爱小脚,她真的甘愿忍受那种折磨的……

    到最后,她方领悟自己岂止是双脚比不过姊姊,还有姊姊的温柔娴静,那种未语面先红的女儿之风,全是她学不来的仪态。

    “二小姐,再不起来,饭菜都馊啦!”

    丫鬟去而复返,唤回纪湘恍惚的神绪,她随意应了声,撑起身下榻。

    来到案前才咽下两口冷饭,她就放下箸,环视偌大的闺房,除了丫鬟在屏风后整理衣柜的声响,便余寂静。

    拿手巾拭拭嘴,她推椅站起,不想再闷在房里。

    敞开门,她小手犹悬在门框上,就被迎面踱来的身影弄怔了神绪。

    远远看见她出门,铁铭勋加紧了脚步,打趣笑道:“这样敲,湘湘,咱们真的心有灵犀。”

    他眉眸煦煦,越显他丰神俊朗,纪湘脸一热,顾左右而言他,问:“溦姊呢?”这不是他与佳人共聚的时分吗?

    “她腿酸,回房了。”瞧她脸色无恙,他宽心不少。“二夫人生辰,怎地躲起来了?”他口气柔和,不见责备之心,凝视她的一双黑眸只有浓浓关爱。

    他知道她装病。

    她低眉,无措地绞着手指头,不晓得怎么解释。

    “一家人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湘湘,后不为例,懂了吗?”知她不安,他愈放轻语气,并不直接谴责她撒谎。

    他了解她是个讨人喜爱的孩子,为何不能像纪溦那样菽水承欢,备受父母宠爱?

    “嗯。”她垂目,心坎发涩,如何能让他明白自己躲避的,并非任何人,而是他和溦姊的俪影双双……

    她闷闷不乐,他也高兴不起来,笑意自他嘴角隐去。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纪老爷偏心,不能只怪湘湘疏远亲人。

    “想逛南门吗?”不喜见她愁容,他打装头,另谈别事。

    闻他邀意,她讶异仰首。“你不回丝绸庄了?”晟表哥在外款客,他勉强偷空而来,现下溦姊不适,聚首不得,他不是该赶回去忙事情吗?

    “当然得回。”看穿她充斥眼底的疑虑,他挑眉笑道:“过两天你来丝绸庄,我和你用过午饭就出去走走,如何?”

    她爱往外跑,他就陪着她,期望能逗她开心。

    “好久没跟你出去玩了!”她双眸烁亮,雀跃不已,眨眼间却又皱起俏脸,瘪唇嘀咕。“不过还得等两天呀……”好久喔。

    “傻丫头,装病装到底,你想引人蒂芥?”她这厢说生病,转头就出门,任是二夫人他们早已心里有数,她如此明目张胆的欺骗也是大不妥。

    “好,两天就两天,我等!”爽快颔首,她眉飞色舞,接连说了许多想看想尝的玩意儿,跟他约定谁都不许失期。

    听她孩子气地嚷个不停,铁铭勋笑开俊脸,心胸一片清朗。

    有他在旁庇护,湘湘且安心当她的小丫头,这样无忧无虑地笑,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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