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四十年
四十年的时间，对于凡人而言就是整整半辈子，郭云行走在这片熟悉的山川大河之间，刻意放慢了脚步。
以郭云的修为，只要一个纵身就能飞跃大半个大温王朝的疆土。可是如今他却普通一名凡人希望，在大山之中闲庭信步。
踏足于江河之上足不湿鞋，行走在垂直的悬崖峭壁间泰然自若，今日的郭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少年，俨然跻身于世间高手之前列。
这片土地曾经名叫予州，如今已经改成了河萳，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是和当年差不多。
看着多年未有人走过的老树林，郭云双手负于身后，仔细的观察此处的每处细节，遥想当年他曾在这里遭遇影子卫的伏杀，险些身死。
又一幕，眼前一条河流潺潺不息，河水中鱼虾满足，郭云蹲在河边陷入了思考。
当年就是在这里，郭云被姜心颖所救，也是在岸边与梦魔邂逅，了解了魔者的真正使命。
此后，他又经过了定国山，他与郭家军曾在此浴血奋战，而直到四十年后的今天，他才真正第一次登上了定国山的山颠。
山顶林木丰茂，自郭家军离去之后就再也无人驻扎，所以在荒草之下还能发现郭家军当年的炉灶遗址，以及折戟断剑。
郭云把这些老物件捡了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土灰，旋即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乾坤袋里。这些东西对他有非凡的意义。
走下定国山，郭云找到了一处又一处带着回忆的老地方，他就好像一个拾荒者，把一些没用的东西捡起来，放进了世间极其昂贵的空间法器里。
就算有人在这里，也没谁敢指责郭云暴殄天物，因为实在没人惹得起。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里，郭云一直在重游故土，征战了十年的浮躁之意也慢慢的消停了下去，他的眼睛终于褪去了猩红，重新回归黑白分明。
眼前有一座山，当年具体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如今名叫念云山，郭云老远就看到了他，不只是都是本能中的召唤，吸引了郭云来到山脚下。
山下的石阶上，有一名小尼姑正在清扫落叶，她的动作很笨拙，显然是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自幼便出了家。
郭云的火眼金睛看到山上有一座简陋庵庙，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可是为什么这东西会在冥冥之中召唤着郭云？
早知道，郭云如今的修为已经可以雄霸一方，到了这个地步，甚至别人在千里之外呼唤他的名字，都可以马上察觉到。
正在郭云迟疑之际，清扫石梯的小尼姑已经注意到了郭云的存在，因为很少有再忍至此，小尼姑忍不住停下来观望，可是这一看却发现郭云十分眼熟，似乎曾经在哪见过。
“嗯……”小尼姑瘪着嘴，似乎在很费力气的回想着，可是因为脑子笨，却又想不起来。
她的大眼睛转呀转，带着僧帽的样子煞是可爱，如果是以前郭云肯定想上去摸她的脑袋，只是如今却没了这习惯。
驻足了片刻，郭云就要转身离去，故地已经游完，如今并没有找到郭三他们的踪影，那么也该继续攻城了。
而就在此时，小尼姑哇的一声，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东西，丢下了扫把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郭云的大腿。
“嗯？”郭云眉头微皱，盯着大腿上宛如树袋熊一样的小尼姑，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都多少年没被人这么对待了。
“别……先别走……”小尼姑紧紧的抓着郭云的大腿，仰着一张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郭云，流露着一阵发自内心的雀跃。
“你认识我？”郭云不确定道，一开始还以为会不会是哪位故人的后代。
可是，怎么看都不像谁啊！
“我认识你，你就叫郭云，对吗？”小尼姑满怀期许的问道，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让人心生喜爱。
郭云虽然变得有些暴脾气，可是却也对着孩子心生好感，于是乎难得的笑了一次。
“我就是郭云。”
“那就好，那就好！”
小尼姑从郭云的腿上跳下来，旋即在地上开心的蹦来蹦去，似乎已经等待了郭云好久好久。
“孩子，你是？”郭云摸了摸小尼姑的脑袋问道。
“别管我，你快上山，有个人一直在等你！”
小尼姑短短的手指指向了念云山的山顶，郭云知道那里有一座庵庙，只是他记得自己好像没有尼姑朋友才对。
小尼姑一直在催促，郭云看了看山顶，想起了这座山的名字，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怀着微微忐忑的心情，郭云跨上了石梯，一步一步走上了念云山，来到了庵庙前面。
抬头一看，这座庵庙的门面还不错，显然是精心建筑出来的，而牌匾上有三个字——思云庵
山名念云，庵名思云，这让郭云越发肯定了某些事情，所以他推门而入，看到了一个正在诵经的老尼姑。
老尼姑的背影有些佝偻，背对着郭云的时候颇为沧桑，其实她只有五十多岁，只是在凡尘界的人衰老的太快，仅仅五十多岁的人就已经两鬓斑白，容颜衰老。
察觉到有人进来，老尼姑停止了诵经，转身的动作也不太利落，当看到郭云的时候，她愣住了。
在此刻，郭云清楚的看到老尼姑浑浊的眼睛闪过了亮光。
郭云认出了她，四十年不见，昔日美貌动人的女子已经老去，只是在郭云眼中她还是当年的孙尚瑶，不会变化。
“好久不……”
“哦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可是前来诵经吃斋？”
郭云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了，老尼姑的声音十分沙哑，说话的时候也不带一丝旧友的感慨，反而十分陌生。
“是的。”迟疑了很久，郭云才点了点头。
最终，郭云留在了思云庵，就住在空出来的厢房里。
整座思云庵只有老尼姑和小尼姑两个人，所以多一个郭云并没什么影响，当晚，老尼姑亲自下厨做了一顿斋饭，三人聚在一起，彼此之间没有交流。
到了第二天，郭云和老尼姑时有交谈，不过也仅仅是对于佛法之类的问题讨论，没有人提起任何当年往事，只是郭云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老尼姑的眼睛，希望能看出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郭云开始主动提出打扫寺庙，并且真的付出了行动，如果让别人知道，这位一拳能够打碎一座城们的大魔头，居然主动留在尼姑庵里面扫地，恐怕是会惊呆不少人。
很快，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老尼姑不允许郭云和小尼姑说话，这让郭云打听事的想法落了空，不过既然这么说了，郭云也就接受了，干脆继续留在这里吃斋饭，扫山头，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某日黄昏，郭云与老尼姑盘坐在后山论法，而此时老尼姑突然注视到了郭云头上的戒箍。
“你对佛法的了解如此透彻，莫非你也是出家人？”老尼姑看着郭云的戒箍问道。
闻言，郭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枚戒箍是当年带上的，虽然他回到了东胜神洲，可是因为投身战场的缘故，也没顾得上摘下来，而且带上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了。
“我当过和尚，不过是假和尚。”
“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假行僧？”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最终老尼姑便讨要郭云的戒箍，后者二话不说的就摘了下来，塞进了老尼姑的手里。
时光匆匆，郭云这一待就待了两年，每一天除了吃斋念佛，就是陪老尼姑聊天，他们从天南谈到地北，可是却十分默契的，对于二十岁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老尼姑的岁数大了，这两年身体也在每况愈下，最终卧床不起。
郭云依然没有离开，陪在床边照顾着老尼姑，基本上除了洗澡抹身的活，其他的都是郭云一手包办。
他们相处还是这么融洽，虽然老尼姑已经病重，可是面对郭云还是流露出了笑容，这两年来她一直把郭云的戒箍带在身边，宛如至宝。
某一天，郭云在厨房做饭的时候，突然听到小尼姑无比惊慌的叫声。
他冲进了老尼姑的房间，却看到小尼姑跪在地上，床上的老尼姑脑袋歪向一边，已经没了气息。
她死了，直到死为止，手里依然攥着郭云的戒箍，僵硬的嘴角仿佛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宛如当年见到郭云战胜归来时的淡雅，以及由衷的笑容。
孙尚瑶，仿佛在死去的一瞬间重返十六岁初遇了郭云，所以她含笑而逝。
次日，思云庵的门帘灯笼都换成了白色，后山上有一座新立的坟。
坟前，小尼姑已经泣不成声，而郭云亲手削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两行字。
“孙尚瑶之墓”
“郭云立”
……
“我知道你不是记不得我，只是不想让我认出你，因为你老了。”郭云抓起了一坡黄土，轻轻的撒在坟前。
“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并且全力配合你，让你以为我真的没认出你？”
郭云很平淡，可是说话时候尾音的颤抖却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
此刻风儿在吹，黄纸在飘，小尼姑的哭声久久不停，哭的撕心裂肺。
郭云想了很久，并摇头笑了笑。
“你走了也好，就此我也少了一丝牵挂，接下来的决战我就放心去了。”
说话间，郭云伸出手指在墓碑上划了几下，碎石粉末掉落在地上，仿佛代替了郭云的泪水。
“若有来生，你我便在长白山重逢。”
话毕，郭云双膝跪在地上，取出了孙尚瑶临死前攥在手中的戒箍，慢慢的戴在了头上。
一瞬间，郭云的气息陡然拔高，一身滔天的气势席卷而出，沉寂了两年的气血再度奔腾起来，现在该回战场了。
“呼！”
他的身影冲天而起，头也不回的飞向了远方，地面上的小尼姑抬起头，却看见墓碑上多了两个字。
“妻孙尚瑶之墓。”
“夫郭云立。”
……
与此同时，在另一座山上，一袭白衣的姜心颖目送着郭云离去，眼神中神情复杂。
最终，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我在尘世间寻觅了千百年，最终找到的你，也终究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