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无用书生
路的旁边站着一个扎着羊角辫子的小姑娘,年纪倒是和霜儿一般大,她穿着普通的麻衣布衫,衣服已经有些褪色了,在阳光下看起来深浅不一。
袖口也有些磨损,应该是还没有来的及缝补。一张小脸灰扑扑的,显得很面黄肌瘦,看来家中甚是清贫,食不果腹会是经常有的事情。
而旁边的一个大篓筺里,突然冒出来一颗圆溜溜的黑脑袋,原来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男孩,脑后是一条长寿辫,被红色的绳子绑着。他乖巧的坐在篓筺里,一双小手紧紧的把住筐的边缘,虎头虎脑的正看着自己的姐姐。
小姑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带,里面装着的一张已经干到丝毫没有水分的馍馍,她低头从大块馍馍上掰出一个小块,递给了小男孩儿。
“再坚持一会儿啊,等咱们多卖出几张字,就回家找哥哥了。”小姑娘摸摸弟弟的头,然后起身走到摊位前,开始大声的叫卖着。
“卖字喽,快来看看啊,新写的字,有福如东海,有紫气东来,有财源滚滚,有家和万事兴,您买回家去定会福来财来,好事来,快来看看,咦,这位漂亮姐姐,您买张字?”
小姑娘口中的漂亮姐姐,正是小楼,只是小楼天生一副冷心肠,才不会因为小姑娘的一句话,就停下来,自觉的掏腰包来可怜她们。
让她停下来的确实是因为这字,写的是真不错。一尺宽的字迹,真是笔落生花,字如意画,各个部首摆放整齐且得体,不多不少,不短不长,不胖也不瘦,当真是如同艺术品一样,值得收藏。
只是小楼还是看出来,外表美丽的字体背后,执笔的人却总是犹豫不决,那笔画停留的时间太长,丝毫没有行云流水的魄气。
也许是做字之人实在太想把字写好了,所以才绷紧神经,每一处都小心翼翼的,倒是留下来许多不必要的弊端。
小楼并不是一个爱好钻研字画的人,只是幽冥不单单只教人杀伐,更教人一种细致,旁人轻易看不到的细致。
她摸了摸的纸张,是中等材质的,这倒无妨,字的外表得体就好,而它的内在则是更重要,小楼目光一扫,看到了“世道堪忍”,四个大字。
世道堪忍?呵,这几个字倒是写的很妙啊,她从纸堆中抽出来,仔细瞧着。
“姐姐,这字都是我哥哥写的,我哥哥可是举人呢,他参加过科考,参加过乡试,还得了头筹是个解元,只是他的点气不好,乡试都考中了,可是这会试偏偏怎么也考不中了……”
小姑娘没想那么多,喋喋不休的对小楼诉说着,在她眼里,也许哥哥就是她心里的榜样,就是她引以为豪的人。
可是小楼却嗤之以鼻,并不认同点气不好这四个字,世界上或许有运气,但不能当做一种借口。会试碌碌考不中,何苦会考的复试,又何况是皇上亲考的殿试?
读书人大多都有一些傲气,认为自己取的了一点点成绩,就真的可以很快的实现自己所谓的抱负,无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并不是说书生文人真的一点用都没有,而是他们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让他们有用也变得无用了。
小姑娘见小楼一脸漠不关心的脸色,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同时也暗自懊恼,自己为何又说这么多话,惹得客人恼烦……
卖字摊位的对面,是一个高朋满座的茶楼,楼八角飞檐,檐角处是昂然挺首的麒麟瑞兽,飞泄而下的铜铃在风中微微做响。
楼中红柱一根浅雕卷草,一根彩绘繁花,一根高浮祥云,一根粉饰野鹤,台阶上,不断有小二端着上等的茶水和小菜,飞驰而过。
在茶楼一间靠窗的单间中,两个气势非凡的男人对坐着,各执一盏茶,先后品茶。
“嗯,不错,皇叔,这茶当真是色泽饱满,喝下肚,清香优雅,是回味无穷啊,太子殿下推荐的这间茶楼还真是不错。”
说话的男子轻放下茶杯,但见他一身湖蓝蟒袍,腰间盘的是白玉锦绣腾云腰带,两旁垂落金线绣制的香包,脚下一对同色长靴。
长发被金冠所束,露出天庭饱满,两道横眉浓郁有加,一双大眼藏着宽宥的双眼皮,显得是炯炯有神,气势如虹,他正是当今皇帝的长子,大皇子宁桢。
他口中的皇叔,乃是当今大名鼎鼎,但又神秘莫测的世景王爷,此时正端坐在他的对面。
世景与世德也就是当今皇帝,乃都是先帝的儿子,先帝驾崩后,皇位顺位给世德皇帝,而世景封为王,民间对当年的皇位之争,众说纷纭,不禁否暗自揣测,这天下本来是要坐拥在世景王爷胸中的,谁知道偏偏落入了他兄长的手里!
可是世德皇上已经把持了江山这么多年,世景王爷倒是做个闲散王爷,如同闲云野鹤,走南闯北,游遍大好河山,朝中之事不管不问,到是落得干净利落,很是避嫌,民间的声音才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世景王爷虽说和皇帝是兄弟,但二人岁数相差甚多,倒是与大皇子的年纪相差不多,所以大皇子还是比较喜欢和这位皇叔打交道的。
宁世景点点头,不知这位皇侄大早上把自己叫来,到底所谓何事?朝中局势风云突变,几个皇子为了太子之位可谓明里暗里争的头破血流,前不久,才终于尘埃落定,太子储君的头衔还是落在了嫡出的二皇子宁义的头上。
宁桢本也是头号所选人物,怎奈自己终是庶出,身份有别,与这太子倒是无缘了:“皇叔啊,不瞒你说,侄儿心中实在恨,父皇嘴上明明不在乎什么嫡庶有别,其实,还是有心偏袒皇后的儿子,论资质,论学士,他哪里有我出色?”
宁世景用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敲了敲桌子:“宁桢,你喝醉了,话说的太满了!”
宁桢立刻回神,对太子之位还抱有幻想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刚刚还口出狂言,他真是醉了醉晕了头!可是他们二人喝的是茶,哪里又会醉。
宁桢只见皇叔态度强硬,便不好多说什么。本来想着这位向来不偏不倚的皇叔或许能帮衬点自己,可是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举杯赶紧赔罪。
不过他又不甘心,他不相信自己的皇叔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点的幻想!于是话语又暗藏锋机:“皇叔,听闻,你最近喜好去得月楼,怎么样,风景还算雅致?”
这个消息可是宁桢最信任的探子禀明的。王爷这种不近女色的人,最近却去了这风月之地!众所周知,得月楼表面是青楼,可是隐藏的秘密可大了,难道皇叔也想一探究竟?
宁世景嘴角微微一勾:“我向来喜欢尝鲜,倒是去过一次,风景还算可以,庸脂俗粉罢了。”
不知道为何?他心中就想起了那个从楼上坠落下来醉酒的女子,想着她酒后粉红的脸颊……呵,想她作甚,都是庸脂俗粉,无一例外!
“哦?皇叔的眼光那一定是极高的,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王妃之位一直是空落落的,连侄儿我都替你着急了……”
“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宁世景起身,他可不想与哪位皇子走的过近,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最近一不留神倒是与这大皇子宁桢,走的过于亲密了些。
他知道这位皇侄儿在想什么,宁桢还觊觎着太子之位,今天无疑是来探探自己的口风,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他故意说出来的。
自己若顺着他的意乃是锦上添花的,自己不顺他意,也没关系,他再多和自己会几次面,估计自己就会成为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所以不帮宁桢,在某种程度上,自己也变成了太子的敌对面,如果太子真要决心对付自己,自己势必会反击,到时候,又与大皇子不谋而合了。
宁桢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可惜自己可不想参与其中。所以,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宁世景就想打道回府了。
“皇叔这就要走了?侄儿送送皇叔!”宁桢赶紧起身相送……
茶楼对面。
“小亭,校,哥哥给你带吃的来啦!”远处同样粗布麻衣的一个男子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木质食盒,原来此时已经是中午了。
见小楼在摊位前,不禁笑盈盈道:“姑娘,您来买我的字?”
小楼点点头,准备把字收起来。心道,他就是那个会试总也考不过的书生?倒是一副郁郁不得志,弱不禁风的羸弱书生模样。
男子见小楼气质不俗,又想展现一下自己的文采,不禁道:“姑娘气度不凡,如果不嫌小生才疏学浅,不妨我为你作诗一首,可好?”
小楼淡淡瞟了他一眼,很快摇了摇头。
男子略有些尴尬,要知道自己无论是七言律诗,还是八股文诗,还是五言绝句,都是张口就来,村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竖起大拇指的,都夸自己是位天才,天生就是皇宫里边做官的人。
可是这女子却摇头拒绝,莫不是嫌弃自己粗布麻衣,家境贫寒,信不过自己。说到底还是和那些带着乌纱帽的狗官一样,嫌贫爱富,攀高踩低,狗眼看人低!他两拳紧握,当下就就有些不悦!
“哥哥你来啦,你怎么不在家多读书呢,给我们送饭,多耽误你的功课啊!”妹妹倒是不知道哥哥眼中的风起云涌,只是接过食盒,怪罪起哥哥来。
“没有,顺便做了一些,就给你们送过来了,不会耽误课程的,小亭,你放心,哥哥一次一定会会试高中,再参加殿试,一定会拿个状元大红袍给你!”
小亭立刻点点头:“我信哥哥的!”
男子摸摸妹妹的头,这话也是特意给小楼说的听的,自己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岂同于那些乡下村里的凡夫俗子?
小楼明白他的高声炫耀是给谁听的,当下是冷哼一声,男子见她如此傲慢,心中不免一股火气!
“怎么了,姑娘是看我穿的寒酸不待见我吧,呵呵,你们这些嫌贫爱富的人,又懂什么?不要以为穷人就被有钱人踩在脚下,如果我有朝一日做了官,定要好好整治整治这不正之风!”
男子显得雄心壮志,只是小楼丝毫没有觉得他身上有哪一处值得敬仰:“你先把自己的肚子管饱再说吧,这字多少钱……”
“这是什么话?”男子向前一步:“怎么,看不起我们穷苦书生?我们虽然食不果腹但是我们胸怀天下,虽然我们没有入朝为官,但是我们心心念念的都是天下大事!”
小楼,只觉得分外可笑。
“而你们这些人呢?就知道每天怎么去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想着如何才能步步高升,保住自己的乌纱帽。不断的搜刮民脂民膏来填满自己的腰包,这种人,我等是最最不齿的!”
男子说的义愤填膺,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定会考取功名,给你们看看,穷,到底怎么了?我们穷,但穷的有志气,我会参加乡试,殿试,等我高中后,定要报效国家!为百姓谋福!”
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大,就连刚下茶楼的宁桢和世景王爷都忍不住朝声音的来源看去,因为那话语间里敏感词汇太多,句句关于朝中之事,所以他们忍不住停顿了一会儿。
书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展露着心中郁闷和志向,日上三竿,小楼都有些听困了……
当书生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小楼掏出了一枚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却被他一下子愤怒扔到路的中央:“哼,我此人有个毛病,绝对不收愚昧不堪的人的钱财,我见姑娘智窍未开,这字就当我扔了。”
小楼看着自己的银子滚落在路中央,不明白这书生到底是怎么了?说走火入魔也不为过吧。她从头打量着男子,不知道他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半晌她有了答案!
“你有些话说的对,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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