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宫宴
立京的雪停了的时候,正是除夕之夜。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百姓并没有因为天黑而失去了除旧迎新的兴致。整个京城被沿街的灯笼点亮,如同白昼。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伴着交谈、嬉笑、祝福,热闹非凡。守卫森严的皇宫此刻好像也融入了其中,宫内一片欢声笑语。
顾越站在闻人越身后,俯视着朝臣鱼贯而入一一坐定,很容易地就看到了离主座不远的李崇,和他身边的李叔然。这个渴望像普通孩子那样奔跑打闹的小姑娘,已经离开了常年依赖的轮椅。李叔然身旁的两个侍女之一拿着一根红木拐杖,许是李叔然觉得拄着拐杖参加宫宴不太好看所以交给她的罢,另一位侍女就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将军府三小姐,然后将她安顿好。
这是李叔然第一次参加宫宴,也是她念叨了很久的一个愿望。顾越就这么看着她,李叔然也很快发现了站在公子越身边的阿越。少女无声地唤了他的名字,突然觉得眼眶酸胀不已,顾越入宫的时候不过暮夏,如今再见面都是除夕了。李叔然一定不知道,自己下一次再见到顾越,她的腿脚早已和正常人无异,两人也都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一次在宫宴上端端正正坐好的公子越,自然也没忽略了看向他身旁的那道炽热的目光。用手肘戳了戳顾越的腿:“看来将军府的那位三小姐,和你感情很深啊。”
“毕竟也是我照顾长大的。姑姑身体弱还要照顾季然,李伯然和李仲然都要学武,姑父又要戍守边疆,只能是由我来照顾她了。”
“天生的瘸子也能被治好,不知道是不是和那玄乎的龙纹胎记有关。”闻人越打量着李叔然额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头发,想着李崇也是真的胆大,然后用只有他和顾越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可不信温珩的医术能如此高超。”
顾越反驳道:“我看不见得。温珩的事迹我之前也有所耳闻,江湖上,只要没死透的,就算断了气温珩也能救活。叔然的腿,我觉得的的确确是温珩治好的。”
“我看他年纪也不大,如果确实是真才实学,那他还真是个人才呢。”太子摸了摸下巴,看见一个熟悉的姑娘走进宫殿后,又用手肘戳了戳顾越,“呐,夏小姐也来了。”
太子的伴读翻了个白眼,没去搭理他,规规矩矩地站好没再说话。闻人越转头看顾越的眼睛也不知道在往哪里看,了然地轻笑了声,李叔然看顾越,顾越看夏夏,真的有趣。
顾越没注意到闻人越回头看他,只专注看他想看的姑娘。夏夏穿鹅黄色的衣服真的特别好看,像一束阳光,不管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姑娘活泼可爱。从踏入宫殿到在他们的位置上坐定,夏夏一路都是礼貌又快活地笑着,似乎是察觉到顾越在看她,夏夏理好了因跪坐的姿势而起了褶子的裙子,抬头冲顾越一笑。
星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顾越都能看到,夏夏笑的时候,眼里恍若有星辰。
“皇上驾到——”
顾越发愣的工夫,所有宾客都已经到齐了。主座旁的宫人扯着嗓子叫了声,本来还有些喧嚣的殿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起身,恭恭敬敬地等着康明帝的那些客套话。不出所料,在说了不知道多久的总结、展望、祝福后,闻人厉端起了金光闪闪的酒盏,底下的达官贵人也举杯回应,宫宴也算正式开始了。
来来往往端着酒肉的宫人、正殿中央美人飞舞的水袖、恰到好处的乐声夹杂着时不时发出的金银玉石碰撞的声音、还有使者朝臣的低低交谈声,至少这么看着,是一场完美无缺的宴会,一场独属于玟原上层社会的奢靡宫宴——如果元曦没开口的话。
“陛下,臣妾看公子越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变自作主张挑邀请了适婚的世家千金来参加宫宴,让公子越先认识一下。若碰上了个有眼缘的,陛下也该让公子越成家了。”
等到北丘和沂泽进献的舞姬退下后,乐师也止了琴声,一身华服的元曦施施然走上前,若不是头上没有凤冠,底下的宾客大概都会以为这就是玟原的皇后。而明妃的话音刚落,闻人越就扔了筷子,没了吃饭的兴致。这女人,还说什么给闻人厉选个贴心的人,一看就是准备好了要把那些权贵之女塞给他的,不然她这样公然在殿上说这番话,那八个千金怎么都还跃跃欲试的样子?摆明了就是早就商量好的!
“这……那先请吧,劳烦爱妃了。”
闻人厉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元曦就当是许了,拍拍手,离坐在最前边的一位妆容清丽精致的姑娘,穿着一席素雅的白色长裙,抱着一把琴上前抚琴奏乐,身后还有几个样貌平平的舞姬在她身后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可是闻人越连抬抬眼皮子都不愿意,等八个姑娘都跟被叫卖的货物一样展示完了,这个被讨好的买家还在把玩手里的银酒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闻人厉瞅了眼太子,赞扬了那些个姑娘一番,便问道:“太子,你觉得如何呀?”
闻人越这才抬头,粗粗看了几眼已回到坐席的几位千金小姐,道:“父皇,您又不是不知道,年后儿臣要远赴靖州,不想耽误了哪位姑娘的大好前程。”
公子越话一出,殿内霎时议论纷纷。谁能想到,这一向娇生惯养、行为放荡不羁、被群臣暗讽一无是处的公子越,竟会有远赴靖州那种贫瘠之地的一日?而殿中最平静的,莫过于禁军统领夏明;最紧张的,莫过于定远将军李崇。
主座上的皇帝轻咳了两声,顺着太子的话继续说道:“众爱卿稍安勿躁。太子年岁渐长,早前跟朕提过,想为玟原做一番贡献。朕考虑了良久,觉得既然太子有心,那不妨放手让太子去做他想做的事。况且,有定远将军驻守靖州,朕可以放心地让太子远赴靖州。”
顾虑着北丘的使者也在宴上,闻人厉并没有把闻人越还要代替他与北丘蛮夷交战的事说出来,但在座的人,但凡不是傻的,都知道闻人越去靖州可不是简简单单巡视一下,是要披上铠甲征战沙场的。只是他们实在想不出来,宴会上穿得和金孔雀无异的公子越穿上战甲是何种模样。心思深一点的,自然也想到了闻人越的生身父母都在靖州,哪怕他叫了闻人越二十多年的“父皇”,也改变不了他是靖王之子的事实。一时间,殿内竟无人言语。
闻人厉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欲言又止的李将军松了拳头又握紧,起身对闻人厉道:“微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爱卿不仅要安排好太子的事情,还要再安排下顾将军之子的事情啊。”康明帝端起酒杯道,“前段日子顾公子作为太子的伴读,很是尽心尽力,爱卿要代朕向顾将军问好啊。”
天知道李崇花了多大的力气让自己拿酒杯的手不颤抖,谢了恩后双腿仿佛失了力气,让他需要扶着桌案才能保持平衡不失仪态地坐下。
“爹,阿越也要去靖州吗?”
连李叔然都发现了李崇的不对劲,强忍着心中的失落与不安,轻声问李崇。但素来疼爱小女儿的李将军已经无暇再顾及李叔然的情绪了,他沉浸在一种恐慌无措中,突然听不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前些日子也多亏了夏统领对太子和顾公子的教导,爱卿,请。”
主座上的男人又向禁军统领敬酒,夏明为女儿也倒了酒,然后父女俩一同向闻人厉举杯。没等夏明把酒喝完,一道熟悉的脆生生的女声在殿内响起——
“陛下,民女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