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意
新年的第一天,虽然飘着雪,天气却是晴朗的。
尽管闻人越和顾越都没有在夜里守岁,但各自都心事重重,入眠也已夜深了。东宫的下人也是难得见到两个主子都没有早起,确切来说,是顾越没有早起。
其实顾越早就醒了,这间屋子他住了不过四个月,并没有添置太多东西,他侧躺在榻上看着屋里的一切,想想这么快就要离开了,还有些感慨,他原本以为在东宫的日子是一场持久战呢。再想到靖州,又无端生了一些期待,那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却和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他会在那里见到几年未见的、如今名义上的“父亲”,也会见到说不定和他有着血缘联系、他事实上的父母。他希望自己只是顾越,关于“闻人越”的揣测和怀疑,都只是笑话,却又希望他确确实实就是闻人越,让他获得一个新的身份,来解释从前的那些疑问。他也是这样的矛盾的人啊,努力想要维持现状,但心底里又渴求改变。
外边宫人往来的声音多了些,顾越看着时间也不早了,掀了被褥起床更衣、整理床榻,他的东西不多,就算他现在就离开这儿,这屋子也几乎与他来之前无异。
“顾公子,要去唤太子殿下更衣洗漱吗?”
顾越拿布擦脸的时候,端着水盆的宫女问道。他在东宫那么久,就算那些宫人再怎么蠢笨,也能看出太子对这位伴读公子似乎很宽容。要做些什么容易触怒了公子越的事情,宫人们都会提前问一下顾越,最好还能让顾越亲自出面去做这些不讨好的事情。
“不必了,一会儿我亲自去。昨日太子睡得迟,若是让你们去叫他,不免得罪了他。”顾越把手放在热水里浸了会儿,身上有了暖意,“你们去煮些茶,宴会上太子喝多了酒,早上怕是会有些不舒服,到时候就和太子的早膳一起端过来。”
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顾越擦干了手,便领着服侍太子起居的两个宫人往太子的寝殿去了。
这一年的头一天,不论从前闻人越是怎么待闻人厉的,既然他们马上就要走了,总还是去拜个年送个礼,向闻人厉表示一下他们对他的尊重比较合适。顾越拖着还在打呵欠的太子拜见皇上的时候,闻人厉已经在批折子了,从他批阅完的那叠折子看,身为皇帝,他并没有因为昨晚持续到凌晨的宴会而打乱自己的日程,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见过父皇。”闻人越在外边整理好易容,难得见他恭恭敬敬地朝闻人厉行礼,然后让顾越把之前准备的礼物给闻人厉呈上。
闻人厉似乎也挺惊讶太子并没有睡到大中午,摆摆手让宫人给他们倒茶:“太子今年有心了。”
太子端起茶盏,用杯盖拂了拂茶汤上的茶沫,啜了一小口,暗道南方的新茶还没上贡呢,这宫里头喝的还是陈茶。闻人越咽下茶汤,向皇上展露了一个十分得体的笑容:“毕竟马上就要离开立京了,再回立京,得有好一段日子了。承蒙父皇养育,儿臣还从未独自在外生活过,不免会有些留恋这宫里头的日子,以往不懂得珍惜的,现在快失去了才明白有多可贵。”
“太子这一走又不是不回来了。”闻人厉放下手中的折子,拿过顾越递上的礼物,打开看了眼,笑得慈爱,“就算靖州条件艰苦,但是有李将军、顾将军在,又怎敢怠慢了你。况且,还有靖王……”
闻人厉的话并没有让闻人越出现一丝慌乱,反而装模作样地撩了撩鬓边的头发,让那龙纹胎记更清晰地被别人看见:“是啊,儿臣在靖州,被人宠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吃苦呢?是儿臣多虑了。只是靖王……儿臣出生后不久便被父皇带回立京,对靖王实在没什么印象。就算儿臣认这个生身父亲,也不知靖王还认不认儿臣。”
公子越抬头朝皇上笑了笑,继续道:“父皇,您说儿臣见了靖王,是喊皇叔呢,还是父王呢?”
“只要太子自己觉得舒心,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过一个称谓罢了,没什么好多计较的。”闻人厉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们父子团聚,也并不把闻人亦放在眼里,“太子无愧于心就可以了。”
怎么才算作无愧于心呢?皇上把话说得含含糊糊的,全得靠太子自己领会。闻人越看着闻人厉这张似笑非笑的脸,也没直接回答自己到底要叫闻人亦“皇叔”还是“父王”,绕弯子说话,谁不会啊?闻人越轻笑,说道:“儿臣明白了。那父皇,打算让儿臣什么时候启程呢?”
“就下周吧。夏统领来找过朕,觉得年前那一周你们没去训练肯定退步了些,让你们再练几天武再走,免得到了军营里被说是绣花枕头。这儿有夏统领看着,那些禁军不会乱说什么,军营里的士兵可没有他们那么宽容。太子到底是以朕的名义亲征的,朕不想你们被别人看低。”皇上说着,就真像一个慈父为孩子着想一般,可那话却是让人难堪的讽刺,“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了,虽然北丘那边的人猖狂,朕也不想太子这么早就过去。”
闻人越也不恼,乖巧地应着,心想闻人厉不就是希望他一个绣花枕头上战场吗?不能被敌人乱箭砍死,被那些戍守边疆的将士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好。还说什么不想他太早离开,心底里巴不得他早点滚出立京、滚出玟原,好不再对他和他儿子的皇位有一点威胁吧?
“父皇和夏统领费心了,回头儿臣一定给夏统领备份厚礼,好感谢他这些日子的照拂。”
说罢,闻人越起身,再次向闻人厉行了礼:“那儿臣先走了。”
“哦,对了。”闻人厉低头喝着茶,倏然想起什么,抬头叫住了闻人越,“夏统领的千金不是也要和你们一起去吗……朕年纪大了,都快忘了这茬。夏统领宝贝着这个女儿呢,夏小姐一个小姑娘,你们一路多担待些。”
“不碍事,夏小姐武艺高超,儿臣和顾越,还要麻烦她照顾一下呢。”太子说着,还适时露出了一种崇拜的表情,好像夏家的那姑娘,真的是什么剑术高超的不得了的人物,而自己是什么都不会的无能太子闻人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