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海棠无香(三)
登基大典结束后,依照幽帝的遗旨,宋玉安被正式任命为帝师,辅佐沈西棠处理政务的同时教导沈西棠如何治理国家。
宋玉安入驻养心殿教学的第一天,就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话说那日天高云淡,煦日和风,宋玉安前脚刚踏进养心殿,后脚养心殿就被各大宫的宫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
坤宁宫、慈安宫、储秀宫、碎梦宫、乾清宫、椒房殿......
但凡离的稍微近点的宫殿的宫女是一个没落地都聚齐在养心殿外,只为一睹宋玉安容颜。
沈西棠起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今天天气不太好,纸糊的窗都不太透光,于是命人去外面取几对蜡烛照明。
没想到那侍候的宫人刚推开门,黑压压的一群宫女便齐齐摔了进来。
沈西棠被这突如其来的人潮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大堆宫女仓皇地爬起来,齐齐朝她磕头恕罪,边磕还边往宋玉安那边瞟。
沈西棠看了眼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宫女,又看了眼气定神闲的宋玉安,霎时间就明白原因了,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些不快。
于是她黑着脸道:“凡在场者在内务府各领十棍,以儆效尤。”
说完,一群宫女诚惶诚恐地道了句诺,便悉数退下了,只留下沈西棠和宋玉安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丞相大人可有家室?”沈西棠率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回皇上,暂无。”
“哦,那还烦请丞相大人下次来养心殿授课时,戴个面纱。”
沈西棠看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坚定地说。
“为何?”宋玉安不解。
“丞相大人想不想娶百来个小妾?”
“......臣惶恐。”
“那就戴好面纱,不然不准进来。”
“......是。”
从那以后,宋玉安每每出入养心殿都会戴着面纱,将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直到授课时方才取下。
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阻挡不住热情似火的宫女们炽热的视线。
沈西棠无奈之下只好命御林军将养心殿严格把守,这件事方才平息。
在宋玉安深入接触了一个月之后,沈西棠对宋玉安所有旖旎的幻想悉数破灭。
她想,真应该让那些喜欢他的宫女体会一下当他学生的感觉,好趁早醒悟。
因为宋玉安对她实在是太严厉,要求太高,太不近人情了。
每次只要她在朝堂上犯一点极小的错误,下来都会引来他的一阵斥责。
沈西棠堂堂一个皇帝,每天除了上朝、批奏折、上课、背书,居然就是挨骂。
宋玉安看起来文质彬彬,一副纯良的书生样,骂起人来可丝毫不含糊,一连串不带脏字的责骂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有好几次都差点把她骂哭了。
更可气的是,他居然骂的都很有道理,让她一句都无法反驳。
在学业方面,宋玉安要求更是严格。
也不知道他是想把自己培养成大文学家还是大哲人,反正她背过的书已经快垒成一座小山了。
沈西棠曾经这样跟碧珠形容宋玉安对她的苛刻:就算是她已经病的快死了,宋玉安也会把她从床上拎起来让她背完《帝训》才准她躺下来继续死。
记得一次她背不出来讲义,宋玉安就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墨发高高冠起,一双漆黑的眼睛弥散着寒雾,看得她不寒而栗。
然而他既不打她又不骂她,只是用那种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语气对她说:“把所有讲义抄一遍,抄到背熟为止。”
他说这话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
沈西棠也是个性子冷的人,虽然心里不满,但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只是冷冷淡淡地坐在案前一笔一划地抄着讲义。
心里,早已经将宋玉安拖出去斩首一百遍。
日光从窗缝里流出爬上她削白的脸,那样倔强而又惨淡的小脸埋在厚厚的一摞讲义里,让人看着就心疼。
宋玉安抿着嘴,没有说话。
宋玉安在幽帝还未驾崩的时候便已经取得随意在皇宫走动的特殊待遇,但他好像并不准备回去,而是选择继续待在养心殿。
夜入三更,沈西棠伏在长长的檀木案前睡得沉。
她纤细匀长的指节上还握着狼毫,笔尖沾着快要干涸的墨在纸上留下丝丝缕缕的线条。
宋玉安合上书,将古老的典籍轻轻放回原处,俯下身来看了看她未抄完的讲义,又看了看她熟睡的小脸。
纸上躺着一路歪歪扭扭的墨迹,很明显是一个人在极困状态下写的,兴许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抄到哪里了,只是凭着残余的一点意识写下半闭的眼睛所瞟到的文字。
宋玉安叹了口气,将大殿后面床上的毯子抱出来披到沈西棠肩上。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没有一点声音,就像那毯子是自己爬到沈西棠背上似的,只听得到窗外的蝉鸣。
沈西棠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头紧锁,浅浅的沟壑在她的眉间相聚,整个身子绷得直直的,好像很是恐惧。
兴许是做噩梦了吧,宋玉安想,于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动作温柔的不像话。
渐渐的,沈西棠僵直的背在他的安抚下放松下来,似乎进入了香甜的睡眠。
他替她拭去脸颊上残余的墨迹,像是一缕温暖的光照进这人间。
宋玉安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准备离去。
刚走到门口,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身形一顿,又走了回来。
只见他轻轻地从沈西棠腋下抽出厚厚的宣纸,再将她的掌中的狼毫捻出来,重新研了墨,用柔顺的豪尖沾了沾,仿着她的字一路写了下来。
他在帮她抄剩下的讲义,直到东方既白。
第一缕晨光照进了窗沿,宋玉安甩了甩酸痛的手腕,看了眼窗外浮金的天,重新把抄好的讲义塞回沈西棠的胳膊下,又将狼毫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就好像先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沈西棠自己抄完了讲义,然后趴在案上睡着了。
而宋玉安只是个严厉的老师,从来不会帮她一分一毫,只会让她自己独自承担。
沈西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暗恼自己竟然抄睡着了,低头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抄完了讲义。
彼时宋玉安正携着一卷书进来,听她说已经抄完讲义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再背不出来就抄两遍。”
沈西棠淡淡地说不会有下次,心里却恨不得把他嚼碎了扔进茅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