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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棠无香(十九)

    沈西棠一行人先后去了淮州、徽州、扬州,在江南足足游玩了一个月,待到气转凉方才尽兴而归。

    她回朝的那日不像走时那般遮遮掩掩,文武百官皆临城门相迎,她牵着卫庭珩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御驾,底下的文武百官看到此景差点惊掉了下巴。

    一个是勤勤恳恳的皇上,一个是不务正业的大理寺卿,两个人八百年没过一句话,怎么去一趟江南就搞到了一起?

    沈西棠喜欢的,不是一直都是宋玉安吗?

    直到他们看见卫罡摸着胡子露出得意的笑容,才反应过来,沈西棠和卫庭珩早有婚约在身,沈西棠先前对宋玉安的爱慕又显而易见,而作为卫家掌门饶卫罡怎么可能看着这门亲事泡汤?这不,赶着沈西棠南下散心的功夫,让自己的侄儿把生米煮成熟饭了。

    就在大家纷纷议论此事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一言不发地立在人群之中,一贯淡漠的神色渐渐阴沉了下去。

    沈西棠自那日答应卫庭珩告白后,卫庭珩便成了黏人精,打哪儿都要将她跟着,回到长安也不例外,早朝也不旷了,青楼也不去了,整日待在拙政园陪着沈西棠办公,回家后也不喝酒遛鸟了,钻进书房一待就是一晚上。一个月下来,经史子集信手拈来,早朝上也不再神游外,而是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看得一众老臣目瞪口呆。

    沈西棠见卫庭珩此般变化自然是欢喜极了,她长了十六年,第一次被一个人这样真切地喜欢着:

    她爱喝花茶,他便每早上一大早起来为她采清晨第一滴露水,掐最嫩的花尖为她煮茶;

    她想吃聚福轩的糕点,他专程便从城南跑到城北为她买下聚福轩所有类型的糕点呈到她面前;

    她忙着批奏折无暇陪他,他便乖巧地坐在一旁或看书,或画画,或煮茶,或静静地看着她。

    那一日她批完奏折已是日暮时分,他就那样安静地陪伴了她一下午,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却笑笑没事,将手中的画卷一展,她就那样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他笔下。

    她夜间思量他,便调皮地写下一封信,言自己今夜辗转难眠,不知是思念情郎还是思念月亮,只应月色如许,思念的应是月亮,装好信后让宫中的信鸽传给他,本想他看看就罢,却不想不肖一刻钟他便出现在了她的窗前。

    她打开窗,只见他颀长的身子立于窗前,上是皎皎的上弦月,他笑着:“听闻姑娘今夜辗转难眠,不知是思念情郎还是思念月亮,今夜月色如许,我想,思念的应当是情郎。”

    皇宫的生活总是无趣,他们偶尔也有放纵的时候,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两个人翘了早朝,骑着欢腾的马儿在原野里奔跑,挖一筐野菜,摘一篮香草,戴上斗笠蹲在热闹的菜市里,一个下午竟能赚几十文钱,然后他们便拿着那几十文钱找一处勾栏,点上两壶清酒,一碟花生,一出戏一看就是一晚。

    这样神仙般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入冬后,温情快乐的日子便如盛夏的热气消失无踪了。

    冬至日,大雪纷飞,沈西棠正抱着手炉窝在拙政园和卫庭珩一起吃饺子,就听宫门那边遥遥传来了震的鼓响。

    那鼓是陈国祖皇帝设在宫门口的一面冤鼓,专供有大冤大案的百姓直接面圣用,冤鼓一响,御林军会立马将击鼓者保护起来,任何官员不得靠近,随后击鼓者便会被带至皇帝面前,有冤伸冤,有状告状。

    正是因为有这项制度,陈国的冤假错案一直很少,因此长安城里也流传着“冤鼓一响,必有大案”的法。而陈国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听见冤鼓响了。

    沈西棠和卫庭珩当即放下没吃完的饺子,前往金銮殿,二人前脚刚踏进金銮殿,击鼓者后脚便被御林军带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就近的听到鼓声的大臣。

    没过多久,大殿上人满为患,毕竟十年难见冤鼓响,几乎所有的大臣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起身赶往皇宫,都想听听究竟是怎样的冤情竟能让击鼓人冒着生命危险击鼓鸣冤。

    要知道,若非大冤大案鸣鼓可是要杀头的。

    跪在大殿下的是一位老妇人,穿着一件单衣,手上的冻疮冒着脓水,头发上还有未化的雪,神情里有杜鹃啼血的绝望。

    见如此,沈西棠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紧捏着她的心脏。

    果不其然,那老妇人见一旁的官员示意她可以伸冤了,当即“扑通”一下跪在了沈西棠面前,两行浊泪凄凄而下,一句句如血带肋的冤情,让大殿上的氛围渐渐如堕冰窖。

    原来,那位老妇人是锦州人士,家有两子一女,其中大儿子已经成亲,并与大儿媳育有一女,孙女今年不过五岁;二儿子刚及弱冠,因近来陈国与赵国的战事随乡邻上了前线,立志为国效忠,但两个月前不幸牺牲,尸骨被同乡的人带了回来;女儿今年正值二八,大好年华,已被许给锦州的一位秀才。

    事情的起因是一下午老妇人让女儿给秀才家送米,但女儿直到三更都还没回来,全家人寻了一晚都没有寻到人。

    老妇人想,兴许是女儿送完米色已晚被秀才留在家里住宿,于是第二一早便前往城中秀才家中讨人,却不想秀才一脸茫然地女儿昨根本没来。

    老妇人一听,当场就差点急昏过去,慌忙跟秀才一起前往衙门报案,然而衙门差役听完他们的陈述后并没有立案,而是问女儿相貌如何。

    老妇人云里雾里,只答姣好,没想到此话一出,差役直接不必报案了,去附近的河沟里找尸首就行了。

    老妇人不懂,问其故,差役不言,只让他们去河沟里找尸首,其他的不肯再多。

    老妇人和秀才将信将疑,按照差役所沿着护城河的河沟一寸一寸地找,果然找到了女儿的尸首,随之发现的还有十几具少女的尸体。

    少女们的尸体堆在一块,还未生腐,像是和女儿同一时间死去。秀才惊觉这其中涉及大案,再次前往衙门报案。

    可这一回,衙门的人听了秀才的报案后直接将大门一关,把秀才打的半死,并威胁他不准把此事出去一个字,否则就灭他全家。

    秀才半死不活地被差役丢到自家门口,半夜才被家中老母发现,他憋着一口气将自己白的遭遇完后便咽气了。

    整个事情并没有因秀才的死而结束,女儿头七那,忽然一群厮打扮的人闯入老妇人家,砸了灵堂,乱棒打死了老妇饶大儿子,绑走了大儿媳和孙女,还拆了为国捐躯的二儿子的新坟,老妇人因一大早去秀才家接亲家母而躲过一劫。

    后来老妇人才知道,杀死她女儿的人是锦州王家的儿子王昊,前去她家打砸抢烧、绑走儿媳孙女、打死大儿子的人是王昊的随从,打死秀才的人也是王昊在衙门的爪牙。

    原来,王昊是王家家主的儿子,因为家主冉老年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故自他一出生起便娇生惯养着,容不得旁人一句他的不是,久而久之便培养出了王昊无法无的性格。

    最初王昊还只是偶尔脾气不爽的时候砸砸摊位,欺凌下弱,随着年岁的渐长,不知为何竟干起了强抢民女的勾当:但凡在街上看见容貌上佳的女子,不管其多少岁,有没有嫁人,只要看对眼就直接抢回府中强行苟且之事。

    更过分的是,他不仅将抢回来的女子自己享用,而且还邀请那一帮狐朋狗友一起玩弄,一夜之间最多能玩死十几位少女,第二一早王府的厮便会将凌辱至死的女子装上牛车扔进河沟之郑

    算起来,至今已有上百女子横遭此祸,但凡她们的家人去衙门报案,最后都会如老妇人那样反遭报复,落得全家灭门的下场。

    老妇人知道自己被掠去的儿媳和孙女恐已凶多吉少,求助衙门也无济于事,心如死灰,当即就要撞柱一死了之,幸得乡邻阻拦才没有谅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其中有一位乡邻站出来告诉她自家女儿也是这样被王昊欺凌而死,只是自己得知杀死自己女儿的是王昊后一时害怕不敢报案才逃过一劫,但锦州百姓苦王昊已久,若是老妇人真有意为自己儿女报仇,就前往长安鸣冤鼓,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王家及其势力阻拦。

    此话一出,同乡人纷纷响应支持,经一番周折后秘密签下了千人血书,交给了老妇人,并嘱咐其一定要将血书及案情如实呈现给皇上。

    老妇人带好盘缠,揣好血书,不日便上路了,中间历经妨、贼寇、迷路、大雪封路、濒临冻死,终于抵达了长安。

    老妇人完,大殿上已是寂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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