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霜露（5）
几乎是同一时间，风城第一看守所·亲属会面室·
无独有偶，今天李达正好也带着音频和笔录材料来找杨敏，准备好好挖一挖“蛇龙”这个人的情报。虽然杨敏的嫌疑还没有真正解除，但现在关着她只是形式而已，实际情况是由上至下都已经知道杨敏肯定是被冤枉的了。
杨敏的精神状态相比上次来说要好的多，这也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距离释放不远了，李达见到她这个状态，自然也放心了不少。
“嘭。”
李达将一大摞材料放在了桌子上，还拿出了两根录音笔，道：“全在这了，现在这和省厅的资料一样齐全。”
看着这么厚的一沓子笔录，杨敏无奈地苦笑两声：“再多也没用啊，唯一有用的就那么几条……”
“没办法。”李达抽出凳子坐下，指了指那录音笔道：“这次我把音频带过来了，看看你能有什么发现吧。”
“唔？音频？”杨敏双眼一亮，似乎发现了什么出路似的。
虽然音频证据和笔录证据的内容全都一样，但是文字毕竟是“死的”，而嫌疑人的音频却是“活的”，往往嫌疑人的语气、心情、态度等等，都能给笔录证据带来新的方向。
“李队，先听听那条可以吗！”
“好。”李达点点头，立即播放了第一条笔录证据。他不用问，自然知道杨敏说的是哪一条。这条证据，赫然便是和邓仕虎画星的那条一模一样！
“我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焱煞说要跟‘蛇龙’核对些什么事，然后应该是给他打过去的电话，对方‘喂’了一声后他就把免提关了。”
“怎么样？再来一遍吧。”李达立即按了回听键，这段话便不停地播放了起来。大概在五、六遍之后，杨敏才叫了暂停。
“李队，他之后的口供有吗？”
“有，厅里给他录过五次口供。”
“把和‘蛇龙’有关的那几次播放一下吧。”
“好。”李达翻找着音频编号对应的场景，而后播放了下一条。
“警官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啊！你总不能让我编点啥出来对吧？我就知道这么多，真不知道别的了……对‘蛇龙’完全没有别的印象啊！”
“‘蛇龙’就喂了一声，真没别的了！”
“是焱煞关的免提，不是‘蛇龙’在那边挂断的。”
“咔嚓。”按了停止键后，李达抬头问道：“有什么感觉吗？”
杨敏捏着下巴，缓缓点着头说：“看来……我们的方向肯定没错，这‘蛇龙’是个男的。”
“对，但是从声音分析不出年龄，这嫌疑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杨敏打开本子，在第三页的那段话上点了点，“我还是认为这个年龄区间。”
“28岁到38岁吗？”
“是的。”杨敏将笔记本推到李达面前，指着上面的线索说道：“能拿到内部资料，而且躲开了高层筛查，只能是中基层干部，其中基层的可能性最大。”
“基层的可能性最大么……你和省厅的看法有些不同，他们认为是中层干部的可能性大，而且已经开始启动调查了，但最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有结果。”
“刚开始我也认为中层的干部嫌疑大，但是想了想之后，觉得不会。”杨敏轻轻摇着头说道。
“哦？怎么讲？”
杨敏张开右手手掌晃了晃，“李队，指纹啊！”
“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不过能接触到你的，基本都是中高层干部了，基层的很少吧。”
“哎。”杨敏深深叹出一口气，随后摇头说道：“李队，这话我一直都不想说，但是……我觉得，‘蛇龙’就是我们内部的人！”
如果别的警官说“内部”两个字，可能代表的是“警圈”内，但是杨敏所谓的“内部”，在李达听来，指的就是他们禁毒中队！
“内、内部？你是说队里……”
“没错，所有能和我接触到的人，全有可能！”
李达面露难色地摇着头：“我查过咱们队里了，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能和你接触到的人几乎是‘屈指可数’，这、这不可能啊！”
“哎……李队，虽然我也不想往这个方向考虑，但是……要想拿到我的指纹，而且还是右手，那他唯一的方式就是和我接触。我绝对没有碰过什么粘性的东西，比如粉末啊、水滴啊、胶水啊什么的，我全都没碰过，更何况是右手！所以我觉得这个人是我身边但是跟我不熟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去制造我右手的证据。”
李达正了正身子，皱眉问道：“你身边的、和你不熟的，这种人在咱们队里有吗？”
杨敏点点头，“有，虽然我也觉得不是他们，不过我觉得往这个方向思考是对的。”
翻看着杨敏的这本笔记，李达边看边摇头，仍然十分的为难，“不可能、不可能……真的不可能。绝对不会是咱们队里的，这、这怎么可能？”
“李队，‘蛇龙’肯定潜伏的非常完美，但是随着‘青炎’的覆灭，我相信他肯定会露出马脚的，因为他绝对跟焱煞很亲密，所以一定会想着报仇什么的！”
“恩，这点我相信，但我还是无法接受你这套理论啊。咱们队的孩子们，包括你在内，我可都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啊！”
杨敏颔首笑了笑，随即摇头说道：“哈哈……李队，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多愁善感？”
“去！没大没小的，啥时候了还跟我闹！”
“哈哈哈。”杨敏接过本子，而后翻到了后面的几页说道：“李队，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先从风城开始内部排查吧。”
“哦？你也有这个想法了？特警大队也考虑过这个方向。”
“嗯？特警大队？”
有一道灵光立即从杨敏的脑海中冲出，好像李达的话提醒了她什么似的，而且她也本能的认为这件事非常重要。但是还没等她抓住这道“光”，便被李达的话给带偏了思路。
“对，你这个计划老赵好像说过。”
能让李达叫出“老赵”的，肯定只有一个人了。杨敏闻言，立刻正色问道：“赵队说过？特难道警队也在查这事？”
李达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忽然摇了摇头，解释道：“特警队没在查，但是他在查。”
李达说“他”这个字的时候，还着重用力停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杨敏。
“他？”杨敏猛地一愣，“什么意思？是赵队自己在查吗？”
“冬云那么忙，哪有空管这事，再说这也不是他的职能范围啊。”
“那、那你说的是谁？为什么还要笑……”联想到李达的笑容，杨敏忽然意识了过来，随后大叫一声道：“邓、邓仕虎！？”
“看来这段时间你反应力下降的不少啊。”李达敲着桌子打趣了一句。
“他为什么要研究这个？这、这应该不归他管吧！他们一个执行部门，为什么要去掺和刑警的事，不应该啊……”
听着杨敏自顾自地“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李达赶紧挥挥手让她停了下来：“好好好，停停停！看把你激动的。”
“啊？我、我没有啊，我有激动吗？”
“行了你啊。”李达白了杨敏一眼后，接着说：“邓仕虎曾经拒绝过你的想法，现在他把目标放在了岚市。”
“拒绝了我的想法？你是说，邓仕虎曾经考虑过先从风城内部排查？”
“对。”李达点点头，“但这个想法是别人提出的，他并没有采纳。”
杨敏歪头想了想，随即问道：“那……岚市？为什么他要选择这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昨天和冬云开完会之后就简单聊了几句。”
“唔，岚市、岚市……”杨敏把本子正过来，翻了几页后，便缓缓摇头否定了邓仕虎的看法：“岚市不大可能，他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呢，没有道理啊。”
“这个……我个人估计啊，可能和‘特立独行’有关吧。”
“特立独行？”杨敏有点不解，随即问道：“什么意思？”
李达挪了挪屁股，慢慢解释起来：“别看你跟他出去了这几天任务，其实从某个角度来说，你应该不算了解他。知道吗，邓仕虎是个非常‘轴’的人，往往会给人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这就和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别人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喜欢，因为他只喜欢‘少数人喜欢的’东西，明白吗？所以基于这个前提，他非常容易陷入被动，不过如果成功了，那也能‘一鸣惊人’，是个典型的‘双刃剑’的性格。”
听了李达的解释，杨敏立即回想起了邓仕虎身为“太刀”的那几天相处时光，随即点头缓缓应道：“的确，他很‘倔’，而且占有欲很强。”
“当当。”
李达敲了两下桌子，笑道：“对喽，占有欲强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啊，这不适合侦查工作的。”
“唔，所以他才会选择特警这种冲锋陷阵的警种……”
“哈哈哈，对、对。”李达笑了笑，但又突然反过味来了：“哎？为什么我们开始聊邓仕虎了，我找你可不是来唠家常的。来，我们继续！”
“哦，来！”杨敏一愣，随即又把视线放回到了本子上。
刚刚她脑子中的确闪过一道灵光，可能和特警队有关、也可能和邓仕虎有关，不过还没等她抓住，便被李达给转移了注意力，现在再想回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见杨敏眉头紧锁，李达便开口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想法说出来。”
“不、不是。”杨敏捏了捏太阳穴，“刚才我好像差点就抓住了什么线索，但是那个感觉稍纵即逝，现在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李达闻言点了点头，干他们这行的确就是这样，大脑经常会冒出什么想法，所以中层领导总爱在兜里装个小本，一有什么发现，便会当即写下来。
“行了，我们再听听录音吧。”李达拿起录音笔说道。
“哎，行，播放吧。”
这次李达是从第二根录音笔开始播放的，虽然里面的录音和笔录对比一下并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杨敏仍然在一个字一个字分析着，生怕丢掉任何一处线索。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这录音才全部听完，杨敏只觉得自己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回响，便仰头靠在了椅背上，不断地敲着自己的头，“啧，头疼啊……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ｌ蛋！”
李达来这里的本意，就是想通过音频证据来给杨敏一些“提示”，看杨敏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毕竟杨敏是常年以“美人蝎”的身份混迹在菊省的，她们那“里面”的话有很多专用词，以杨敏的经验，自然一听便能听出真假。
本以为杨敏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可是见到杨敏这无助的模样，李达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杨敏仍然不放弃，她决定从第一只录音笔开始再听一遍，于是揉了揉眼说道：“李队，再来一遍吧。”
“还来？你不都听完了吗。”
“这是第二支笔啊，你那第一支不就放了两三段吗？”
“可是这大概又要一个半小时，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改天我再过来。”
杨敏摆了摆手，摇头说道：“李队，就算我回去也是看着天花板想这事，我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能有机会找出敌人最薄弱的‘点’，那我肯定不会放过的啊！”
见杨敏仍然这么坚决，李达深深呼出一口气，而后便拿起了第一只录音笔：“行，那就从第三个人开始听吧。”
“不，还重头放。”
“那几个人你不都听过了吗？”李达疑问道，但仍然点开了播放键。
“没事，我再听一遍！”杨敏颔着首，将下巴支在了桌子上，认真地听着那嫌疑人的口供。
不过，就在第二名嫌疑人的声音刚想起的时候，杨敏全身猛然一抽、忽地便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立即挺直了身子、瞪大眼睛喊道：“李、李队！重新播放一下！”
“嗯？！”看到杨敏这个反应，肯定是有了什么发现，不过那第一段录音他们都已经听了无数遍，几乎都能倒背如流了，完全没有任何有用的价值，到底是什么会让杨敏有这个反应！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嘘！”杨敏不悦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让李达别吭声。当然李达见到她这样也并没有生气，因为那灵光来的时候，真的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道光的尾巴上，就感觉只要别人稍微一打扰，这灵光便会从指缝中飞走似的。李达自然是经常有这种感觉，所以十分理解杨敏的急躁。
“抓住了……我、我马上就抓住了！”
杨敏能感觉到，那嫌疑人的话中有什么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的问题，但她就是感觉不对，好像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似的！那线索好像就在眼前，朦朦胧胧的，让她不敢有丝毫的走神。
【我对他的唯一印象，就是焱煞说要跟‘蛇龙’核对些什么事，然后应该是给他打过去的电话，对方‘喂’了一声后他就把免提关了。】
这遍录音播完之后，见杨敏没有任何反应，李达赶紧又按下了回听键，而后开始一遍遍地播放着这段录音。
“哪里！到底是哪里！”
杨敏竖直了耳朵，跟着那小弟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默背着。
“核对些什么事，然后打电话，嗯对，打电话……接着，对方‘喂’了一声，就关了免提。‘喂’了一声、‘喂’了一声……哎？这里、这里为什么这么耳熟？哪里，到底在哪里！”
杨敏感觉自己已经抓住了那线索的尾巴，但现在的问题就是有什么东西遮在她的眼前，就差这最后一步，她就能想起来这里面的关键所在了！可她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急地是不停的在桌子上磕起了脑门。
“嘭！嘭嘭！”
李达自然不会是再出口打扰的，他知道杨敏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关键时刻，如果他说什么的话，很可能会打断杨敏的思路，所以只能静静地看着，希望杨敏可以冲破自己的枷锁！
“‘喂’了一声……这句话？为什么我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到底是哪里？哪里、在哪？！”
杨敏立即陷入了回忆，在这嫌疑人的音频口供中、也开始回忆起了最近的场景。因为她觉得，这件事好像离自己并不远，只要想起了这件事，绝对就能找到‘蛇龙’的突破口！
“去水库，唔……战斗、支援仕虎，唐文婷……不对、不是这里，还要往前！可是往前的话，就是制药厂了，制药厂？嗯？不对不对，那时一直在跑，没有什么聊天的机会，我好像是和谁聊天的时候……唔，聊天，对了！聊天！我在哪聊过天来着？邓仕虎、邓仕虎……”
感觉到马上就要看到终点了，杨敏便全力转动着思维，想借着这股劲直接冲破那眼前的阻碍！在回忆起和邓仕虎见面的那一刻起，杨敏就有了一种感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线索好像就在眼前，只要她按部就班地回忆，一定可以发现那藏在深处的“秘密”！
“邓仕虎这个人，壮壮的、愣愣的。在车上吃麦当劳，包装纸的带子，之后……不敢搂我，台词都背不过，那次任务的晚上，唔，房间进来了人、后来我发短信，他怀疑我了？在那时候？接下来……接下来什么事来着？哦对，仕虎换卡打电话……换卡打电话，嗯？他、他换卡打电话！”
杨敏“唰”地睁开了眼，头也猛地抬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李达自然是知道，杨敏绝对绝对发现了什么，不然肯定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而且她的眼神中一时间是布满了惊愕，甚至还带有几丝恐惧，这个样子绝对是有着重大发现！
“嘭！”
李达立即扑过来，按了录音笔的暂停键之后几乎都要吼出来了，“怎么样！是不是有发现！”
现在杨敏只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全部从脊梁骨窜了上来，先是后背、脊椎、脖子，而后是小臂、大臂、肩膀，最后是头皮，她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了！
“呼、呼、呼……”
杨敏急促的呼吸说明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而她的确也是发现了那绝不会令人察觉的蛛丝马迹！
借着这个发现，杨敏没有停止思考，而是立刻以其为线索，开始了新一轮的回忆。不过这次回忆的速度要快的多，因为她已经有了怀疑的方向！而且他越往下想，她就觉得越有可能！即便那个人根本不可能是……但，在她被那道灵光点透之后，就好像开了窍，反应能力和思维能力一时也提升了许多，况且那个人的身份，的确符合所有“蛇龙”的特征，并且有陷害自己的机会！
“李、李队！快、快、快……”
看着杨敏这结结巴巴的模样，李达也是急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快什么！别结巴！说、说啊！快说啊！”
“快、快！快给赵队长打电话！快！”
“赵队长？”李达没反应过来，“给他打电话干什么？他有什么问题吗？”
“不！”杨敏摇着头，而后拿起录音笔大喊道，“我知道问题在哪了！我、我找到了！”
“哎呀！你他妈倒是说啊！”
“这嫌疑人说‘蛇龙’接电话‘喂’了一声！就是这个‘喂’字！李队，你知道吗，如果熟人接听电话，‘喂’字基本是一声或者四声，但是接陌生人的电话，肯定都是二声！”
“对，所以呢！这有啥问题？你倒是说啊！”
杨敏喘了口气，咽着吐沫喊道：“李队！我知道一个人，接电话也是二声‘喂’，即便是熟悉的人，他也是用二声！因为他接电话之前根本不看手机！”
“谁？谁！”
“嘭！”杨敏把录音笔使劲拍到了桌面上，那个名字脱口而出：“‘飓风小队’！李飞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