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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守岁筳开听颂椒

    金陵城,庆华宫。

    何玉冒雪从外面回来,到门口解下披风交给旁边的小太监,问道:“殿下可已经收拾妥当了?”

    小太监恭敬回道:“回公公,再有半盏茶的时间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好,我进去看看。”小太监替他打开门,一门之隔,冷暖之别,室内暖风迎面袭来,何玉不禁打个哆嗦,弯腰进去了。

    内间里,银屑碳烧的正旺,二三个内侍正服侍一少年穿上繁琐庄重的亲王礼服,这便是昆朝唯一一个亲王,景元帝长子,杜维桢。何玉接过内侍递上前来的紫金冠,小心翼翼为其戴上。

    见一切整理完毕,何玉问道:“殿下,外面雪下的大着呢,您还是乘撵吧。”

    杜维桢原本眼睛闭着眼回忆太傅讲的那篇,问声抬眼看了看窗外,脸庞俊俏,唇红齿白,眉目清亮,语调里还有着孝子特有的绵糯“天还暗着,雪天路滑,乘撵不安全还是走着去吧。”

    何玉赶紧将一条紫貂披风为他披上,一群人这才跟在他身后往惠宁殿赶去。

    杜维桢到时,景元帝正陪着皇后用膳,皇后此时身怀六甲,身量比先前稍有丰腴却仍是偏瘦,近来又准备后宫过年事宜,事无巨细,几日下来便有些力不从心了。今日晚上宫宴礼仪繁多,杜敬巡担心她撑不住,便让小厨房先备下了些吃食填一填肚子,杜敬巡为她添了半碗汤“怀然,来,再喝一碗。”

    薛怀然眉头微皱,拿帕子压压嘴角,她最近正是害喜,实在是食欲不振“陛下,臣妾真的喝不下了。”

    “你若不喝,咱们小公主怎么办啊?”杜敬巡知道她最近不舒服,伸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耐心劝她。

    薛怀然闻言轻笑“陛下怎知这次就是个公主了?”

    杜敬巡笑道:“朕说是公主就是公主,朕就盼着能再有个和咱们阿妍一样善解人意,温婉伶俐的小公主。”

    两人正在这里讲着些温情的话,忽听门外有太监报“启禀陛下,皇后殿下,齐王殿下到!”

    门边太监掀起厚厚的帘,裹着厚厚的紫貂斗篷的少年进来。

    “儿臣恭请父皇、母后圣安,愿父皇、母后长乐无极。”杜维桢恭敬的向帝后行跪拜大礼。听着清清脆脆的声音,景元帝与皇后不禁开怀。

    皇后亲自起来将他扶起,牵住他的手,问道:“我的儿,这手怎么这么凉!也没带个手炉吗?”

    “母后莫担心,儿臣一直跟着祁将军练武身体强健,并不觉得冷。”

    杜敬巡本就是极为推崇男儿习武的,一听自然是十分欣慰“这才像朕的孩子,萧明,让小厨房准备桂花糕和榛子酥,怿儿就爱吃这些。”

    晚上有除夕宫宴,君臣共贺,虽也甚是喜庆,但总要拘着,难得有这么片刻闲暇,景元帝与皇后共同考教杜维桢的功课,他年龄虽不大,但胜在认真刻苦,太傅总对他赞不绝口,这一点景元帝是知道的,今日问他对几个历史问题的看法,他竟然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虽然还稍有些浅薄,但已经很是不错,景元帝频频点头“不错,杨太傅学识渊博,你要虚心求教。”

    “儿臣谨记。”他自小最崇拜父皇,连太傅先生都曾说过父皇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乃真君子也。”杨太傅是他心中顶有学问的人,何玉也曾说太傅是父皇为稳定朝纲于泰和二年亲赴天台山请来的世外高人,高人都对父皇如此厚赞那父皇一定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这样的想法从小就在杜维桢心里生根发芽,坚定不移。

    这时乳娘带着公主来请安,景元帝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杜月妍,为皇后所出,因不满十岁还尚未封号。

    公主正到换牙的年纪,说话漏风,一声声“父房、房兄”的撒娇,惹得屋子里的人都笑出了声,自己也不好意思的躲到皇后怀里不肯出来了。

    薛怀然揽着公主抬头与景元帝相视一笑,心中一暖,自己坐在后宫之主的位子上,从当年被景元帝选定为皇后,她就知道步步为营的后宫要得到一份真感情何其不易,自己的丈夫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平常男人尚且要三妻四妾,更何况是坐拥天下的他,作为皇后,不仅是母仪天下那么简单,而是要足够的胸怀,能够容忍自己的丈夫拥有佳丽三千或许仅能给自己三千分之一的胸怀。

    没想到,嫁入皇宫十二年,她与陛下心灵相通,陛下虽也有四妃九嫔之列,平日却多是在自己这里,也算温柔体贴,情深意切,她自小便不是爱争的人,能得到这样一份感情便心满意足,她生下了景元帝的第一个儿子,第一个女儿,如今她又有了身孕,就足以证明陛下对她的恩宠。

    片刻后,景元帝身边的大太监萧明在外报:“陛下,皇后殿下,吉时已到,该移驾昭和殿了。”

    景元帝站起“如此咱们便走吧。”

    昭和殿内灯火辉煌,凡是五品以上官员皆在参加宫宴之列,一、二品大员可携带家眷前往。

    杜维桢虽是亲王,但因礼节不能与皇帝皇后一同出现,便先拜别父皇母后带着公主由宫女领着先去正殿。

    入殿先将妹妹交给乳娘带走,还未坐下,便见骠骑大将军祁誉向他走来,他赶忙迎上去,祁将军是开国功臣,且是父皇左膀右臂,乃是心腹之人,又是自己的剑术师父,更要亲近些“祁将军安好!”祁誉拍拍他的肩膀,杜维桢算是他从小教到大的,脾气秉性都像足了他父皇“齐王殿下半月不见似乎又壮实了些,剑术可有勤加练习?”

    “怿儿每天练剑两个时辰,等我长大了,我要跟着将军上战场!”

    “哈哈,果然是你父皇的孩子,好!等过了年我要好好考考你的功夫可有长进!”

    “好,一言为定!”

    两人相谈甚欢,一旁祁誉的夫人薛若华闻声走来,薛若华是当今皇后薛怀然的表妹,时常进宫探望。“齐王殿下金安!”薛若华福身行礼,杜维桢忙虚扶住“将军夫人不必客气!”

    薛若华向祁誉假意嗔道:“本次见面就要约着比武比武,今个儿除夕,聊个家常什么的就很好了,整日在家里给女儿讲兵法还不够,好好的女孩子家让你教的不认真学琴棋书画,天天嚷着要练武……”

    祁誉与夫人感情向来好,甚至在朝中落了个“惧内”的名号也不以为意。此时更是笑的春光灿烂,边轻轻扶住薛若华的手臂说道:“夫人说的是!说的是!我回去便看着女儿让她好好练琴,练完琴再练武。”边悄悄向杜维桢使眼色。

    杜维桢了然“宫宴快开始,将军,将军夫人还请快些落座吧。”

    两人也施礼回到座位,还在小声拌着嘴“什么练完琴再练武!是不能再练武了!”“好好好,那我教她骑马去。”“祁誉!你是不是诚心气我呢……”

    杜维桢笑着摇摇头,还未转身便听身后两声稚嫩的童声“见过皇长兄!”

    原是两个几乎长的一模一样的孝子,又穿着一样的衣服,像两个白玉娃娃般,甚是惹人喜爱,这是德妃李氏的一对双生子,小他三岁,名为杜正则,杜灵均。

    跟在他们身后的德妃笑着福身行礼“恭请齐王殿下金安。”德妃是当今礼部尚书的女儿,倒也是个端正贤淑之人。

    杜维桢点点头牵起两个弟弟的手说道:“宫宴即将开始,我便领着三皇弟与四皇弟入座了。”

    德妃又福身谢道:“谢谢齐王殿下照拂。”又留下两个乳母照顾着三个孩子,自己领着两个宫女去了自己的位子。

    三人落了座小声嬉闹着解一个九连环,杜正则与杜灵均平日里也是惯爱缠着皇长兄的,此时正一边一个靠在他膝旁。

    稍坐片刻,又走来个少年,面上带着一丝郁郁,便是二皇子杜辰良。灵均眼尖,笑着向他招招手“二皇兄来啦!”正则也跟着叫了一声。

    “皇兄,三弟,四弟。”少年打过招呼后径自走到他们身旁坐下。

    “二皇弟似乎是有些不开心?”

    杜维桢问道,杜辰良比他小半岁,淑妃所出。

    “母妃让我五日之内熟背《春秋》整篇,我未能使她满意,惹恼了母妃。”

    “《春秋》内容深奥,篇幅之长,太傅只先要求咱们背下前两章,敬妃竟要求你背下整书?”杜维桢疑惑。

    “我每天只睡两个时辰,怕是我真的如同母妃说的愚笨吧。”杜辰良沮丧道。

    “二皇弟怎么能这么说,你若是愚笨,我便是比愚笨还不如呢!”

    “可母妃说你是嫡长子,是母后的儿子,我必须要比你更优秀才能让父皇注意到我。”

    “你……”杜维桢正要张口,却听萧明道“陛下,皇后殿下到。”他只拍拍杜辰良的肩膀,便同群臣一起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台之上,景元帝与皇后并肩而立。

    “今日乃除夕佳节,朕与众爱卿同贺,愿天佑我昆朝,风调雨顺,岁岁安康。众爱卿平身吧!”

    “谢皇上恩典!”

    景元帝牵了皇后的手共同坐上高位,丝竹管弦之乐响起,觥筹交错,众臣之欢也。

    两人相视一笑,只愿一年一岁,岁岁年年,天下太平。

    除夕之夜的流云山庄,亦是比平日热闹了七八分,吃过年夜饭,几个人坐在一起围着火炉聊天守岁,穆生白在院子里放了会儿烟花,冻的缩着脖子凑到师兄身边抢了个手炉暖手,只是过了一会儿又被暖的昏昏欲睡,等到下半夜何婶端着饺子进来就看到他枕在生云腿上睡的四仰八叉的一番景象。

    初一当天,穆生白但是起了个大早穿上新衣服在屋里等着师兄来背,原是他几天前摔那一下扭伤了脚腕,本无大碍,但硬是撒娇让师父许他多休息几日,无事了就躲在房里睡大觉,俨然把自己当做重伤者,若要出房门也得师兄背着才行,又装可怜拖着腿去小厨房央求何婶多做些好吃的给他。一众人哭笑不得,又偏偏都愿意让着他,且让他过了几天无忧无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穆生云也换了一身新的湖蓝色锦缎的圆领袍,外罩一件月白色领镶雪狐毛斗篷,身姿挺拔,容貌俊秀,便是应了那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穆生云原没想到他会起那么早,以为他还在睡懒觉,哪知孝盘腿坐在床上,嘴里塞满点心,见他来了招手含糊不清的道:“师兄!你怎么才来啊,快快快!我们去给师父拜年。”

    穆生云无语,给他也系上斗篷,认命的蹲在他面前:“上来吧!小祖宗!”

    穆生白本身就好的差不多,只不过偷懒乐得去哪里都有人背着,此刻跟猴子一样窜到师兄背上“好了好了,咱们快走吧!”

    两人来到正厅,穆长风正坐在主位上品茶,雾岚和明山也难得都出现了,此刻正坐在下首椅子上聊天,见他们来了,明山

    像他们招招手“怎么才来啊,等你们好半天了。”

    穆生白怂怂鼻子做了个鬼脸“我才不信明山师兄你能来多早,就会骗我们。”

    “你这孝……”明山与他虽然差了十多岁,但仍是一见面就打打闹闹,非得弄得鸡飞狗跳才算。

    穆生白从师兄背上滑下来,两人一起上前在早已准备好的蒲团前跪下,一起说到“徒儿穆生云,穆生白祝师父新一年健康长寿,万事顺遂。”随后恭敬行礼。

    “好好好,起来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就是我的孩子,来,拿去吧。”

    穆长风拿出两份红包来递给他们。两人再次行礼谢过师父,方才站起来。

    又转身像雾岚和明山两位师兄行礼,躬身道:“愿两位师兄万事顺心,身体强健。”

    两位师兄也分别准备了红包,此刻也拿出来给他们。两人也都谢过,最后才是最小的穆生白向穆生云行礼“生白祝师兄平安顺遂,身体康健,更上一层楼。”

    穆生云将红包给他,拍拍他的头“倒是比去年会说了。”

    明山也早在一旁笑出了声“生白啊,这一年读那么多书还是有用的,我记得去年还跟生云说的是让师兄多带你出去玩玩,多给你买些好吃的,哈哈哈!”

    穆生白羞红了一张脸,走上前去使劲踩了明山一脚,两个人便又闹起来,一路跑到院外,不知怎的又从你踩我我踩你变成了打雪仗,嬉笑打闹,到最后雾岚和穆生云也加入进去,四个人的笑声引得小厨房的何婶和管家潘叔也出来看着他们闹,每个人脸上都是最放松惬意的笑。大雪仍纷纷扬扬的落下。

    穆长风站在廊下看着他们,大雪如鹅毛将视线一点点模糊,仿佛是眨眼间,眼前一切变了模样,还是这样的院子,没有下雪,也没有嬉笑打闹的场景,只有一个人俯首跪在地上,他很想让他起来看看是谁,景象却又是一变,像是在高高的城楼之上,有个红色的身影在舞动,却突然像一片红叶飘然坠下,穆长风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拉住那身影,

    眼前却又恢复如常,他们几人还是在雪地里打闹着,笑得开怀。

    他觉得刚才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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