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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冒着白烟的锅子添满蔬菜和肉片,绿叶在滚烫的汤头里瘫软,渐渐变色,赤红的肉片碰到热汤的瞬间着上了另一种色彩,刷过一涮的薄切有着入口即化的美味。

    东方厉把盘子里的蔬菜猛往林舞阳前方的锅子里倒,把她盘子里的艳红番茄夹进自己碗里,再挑出鱼虾类的食材扔进自己面前,顺手把半盘牛肉挪到她的手边。

    没一会儿,他动作迅速的替她捞起熟透的高丽菜,贴心的夹进她的碗里,放不进碗的,就搁在一旁净空的盘子。

    林舞阳不爱外食,若要外食,也偏爱这种自己动手的火锅。炎炎夏日,冷气房里吃火锅已不是奇怪的事,这间半自助式的火锅店高朋满座,不提早订位还不见得能分到一锅。

    东方厉和老板小有交情,原本只给二十人以上聚餐的包厢破例为他开放,林舞阳本想作罢,老板却笑说反正不是头一回为他破例,包厢里只差没加上雷亚斯的名字,不然可说是他专属的也不夸张。

    “我的专辑庆功宴都在这里办。”他解释,“录音室里的人全部都来,又不好在外面胡闹,所以都窝在包厢里,怎么吵都没关系。”

    “你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这里,岂有不开放给你用的道理。”老板笑道。

    “是我老婆,跟其他女孩不同,我要是带她上高级餐厅,回去她一定会罚我跪算盘;可惜我只知道这里有好吃的火锅,不然我哪敢带她来这里虐待她的胃。”

    “你老婆?”老板吃惊的在林舞阳和东方厉之间徘徊,“就是结婚的那一个?”

    “就是结婚的那一个。”

    “酷!我今天要去签乐透!”老板笑得嘴都歪了,跑出包厢前不忘回头,“嫂子今天吃的都算我的,这么好的运气居然落在我头上,让我看看你几点进来的……”

    “我好像稀有动物。”她自嘲。

    “是独一无二的稀有动物。”他俯身偷得一记香吻。

    老板已够夸张了,而小赵的表现则是更上一层楼。

    “嫂子?你老婆?”小赵连椅子都没拉开,张着嘴,食指在东方厉和林舞阳面前晃拔的,“就是结婚的那一个?”

    “没礼貌,”东方厉拍掉他的手,“就是结婚的那一个,不行吗?”

    “是爬下你床的那一个?”

    “就是爬下我床的那一个。”东方鹦鹉很尽责地重复。

    “就是眼里只有你儿子,却没有你的那一个?”

    东方鹦鹉一听,决定罢工不再当鹦鹉,“我儿子去美国,我老婆眼里现在就只有我!”

    “嫂子!请受我一拜,这顿我请;你吃什么我请客,所有好吃的全都端上来!不用担心我的荷包,吃垮了这间店有雷亚斯会负责。”

    “这顿当然给你请,老板都说要去签乐透了。”东方厉没好气地说。

    “对,还要去签乐透!什么大乐透,还是几星彩的,全部签!”小赵点头如捣蒜,“雷亚斯,你自己吃的自己付账,你比我有钱,别跟我敲竹杠。”

    “噗哧!”林舞阳捂着嘴,忍俊不住地笑出来,“有这么夸张吗?搞得好像看到什么大魔王似的,我只是个普通人。”

    “不普通!不普通!”小赵挥动手掌,“嫂子,你不晓得,雷亚斯保护你保护得多好——脸,不准看,远看也不行;声音,不准听,远远偷听也不能;问职业,他三缄其口,不说就是不说;问年龄,他只会瞪眼,瞪死好奇心泛滥的人;问发型,他只差没用眼神杀光所有人。嫂子,你不是大魔王,但是要见上你一面,真的难上加难。”当他听到可以跟她一起吃饭时,说有多震惊就有多震惊——是跟雷亚斯的新娘一起吃耶!

    “谢谢。”她靠在东方厉的怀里。

    东方厉在她耳边低声说:“这件事没让你失望吧?”

    她给了他一个阳光似的笑容,这是她的答案。

    小赵再次开眼界是此时此刻——他面前的汤正滚着,东西却一样也没扔进锅子里,他只顾着看那对在白烟里的男女,这、这、这是他认识的那位鼎鼎大名的歌手吗?不是吧?东方厉是被外星人抓去改造过吗?

    瞧他体贴的忙来忙去,身为这位大歌手的经纪人,几时看过他动手帮人夹过菜?没有!

    几时看过他替人放火锅菜料?没有!

    可能是热气太浓,出现海市蜃楼,对,应该是这样,外面大太阳,里面火锅的温度也高,出现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形也是可以接受的。

    “嫂子,那位是雷亚斯吗?”小赵比了比专心涮牛肉片的男人。

    “应该是。”她笑道。

    “他几时变成贤夫了?还这么体贴得教人直起鸡皮疙瘩!”

    “如果看不习惯,不会把眼睛给遮住?”贤夫冷冷地瞪他。

    “不不不,这比七大奇景还有意思耶!怎么可以不看?”

    “要看就闭上你的嘴,我没跟你收门票就已经很好了!”说着,又夹了一片牛肉放进林舞阳的碗里。

    “你也快点吃,别只顾我。”见锅里的肉片熟透,她用汤匙捞起,放进他的碗中,把碗塞在他的手上,要他快点吃。

    东方厉听话地扒了两口白饭进嘴里。

    “赵先生不是有急事要找厉吗?要不要顺便谈一谈?”

    “嫂子,你叫我小赵就好,突然叫我赵先生,很别扭。”小赵哈哈笑,“也不是什么急事啦!”窥视东方厉没出声禁止,他才放心说:“有个谈话节目要找雷亚斯,我们拒绝了很多次,但对方比我们还要有毅力,一次、两次地找上门,连老总都招架不住,只好叫我问问看他要不要接下这份工作?如果不要,就让他自己亲自推掉。”

    东方厉俊眉上扬,放下手中碗筷,碗里的饭菜已经见底,清洁溜溜,“你不是经纪人吗?这种事都是你在处理吧?”

    “先生,我是经纪人,但对方指名除非你亲口拒绝,否则他们都不接受啊!”

    小赵哭丧着脸。

    “大不了就拖吧!拖过了演唱会,反正没答应就是没答应,担心什么?”

    “当然担心!这位先生,别忘了你手边的广告曲子,这支广告和节目赞助商是同一个人耶!”

    这下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我写曲子只是兴趣,如果对方不赞助,就把写曲的工作也取消了。”

    “我们签约了,如果取消,就是违约,违约金可不少啊!”他也很想拒绝啊!

    如果拒绝得了,他早就拒绝了,偏偏人家当初指定雷亚斯写曲的代价开得高,违约金自然也订得高。

    他是相信雷亚斯付得起啦!可是媒体会写得很难听吧?因为对方可不好惹呢!

    林舞阳十指交握,定神地看着身旁明明面无表情,她却可以感觉到恼怒的男人;她等着他开口,看他是决定违约,或者亲自去拒绝。

    男人的目光停在小赵脸上,后者颤抖身子,觉得全身发冷,明明面前是暖暖的火锅,他却有种诡谲的萧瑟感,赶紧往一旁的女子投出求救眼神,而她回以浅浅的微笑,让他直想扑上前去喊“救命”!

    “厉,”她率先打破沉默——小赵的求助她无法视而不见,“你是不想接工作,还是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

    男人握住她的柔荑,“我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松开交握的指头,右手一翻,与他的左掌交扣。

    “朱佩羽,我的前任女友,婚前交的。”他能感受到她指头在掌心的力量,不轻不浅,不为他的言语而改变力道,“我承诺过你,不会跟其他的女性有任何接触,我承诺过。”

    “出面协调的一定是她吗?”她询问小赵。

    “我想应该是的,因为是她亲自找上门的。”小赵愈说愈无力,看东方厉的模样,要他亲自出马一定比登圣母峰还难,呜呜,他只是小小的经纪人,为什么大家都要为难他?

    林舞阳松开指头,这个举动让东方厉一震,感觉到松脱的下一刹那,他想抓回却扑了空。

    “厉,”将右手勾住他的左臂,换她的掌心包住他的手,他的手掌真的很大,“我觉得你该跟朱小姐谈一谈,不管是拒绝也好,接受也罢,这都是你的工作;签了约就要履行,我知道你会做到,你该知道我相信的就是那薄薄的一张纸,你不会毁约让我失望对吧?”

    他轻叹,他的踌躇全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他不愿毁约是因她重视合约上的签名,他若毁了这次的约定,会让她对他的信任破灭;而就这么赖着也无不可,但她会记挂在心头。

    只是若跟那女人见了面,他又会做出打破对她的承诺的事,这让他感到不论怎么做都无法两全。

    “厉,那一条改掉吧!我想不出什么私刑可以对你做,我的人缘不好,借不到满清十大酷刑的器具。”她娇笑,“你的工作也不可能完全避开女性,就算去市场买菜也会碰到婆婆妈妈,你总不能穿上防护衣,或者挂上‘生人勿近’的牌子吧?”

    他专注地凝视着她,想知道她话里是否有着对他的不信任,她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让他苦心建立的感情化为乌有?

    “如果真要避,你会有方法的,不是吗?”眼镜下的双眼灵动着,“仅止于握手,这是我可以接受的程度,我想如果有可以信得过的人陪你在场,那有何不可?”

    “我不能背弃对你的承诺,是我说……”

    “是我要改的,你没背弃什么,你说要陪我吃饭,不是做到了吗?你说要陪我买菜,也做到了;你答应有空就会在家陪我、你说要做午餐、送午餐,还有教我英文,不都做到了吗?”

    “阳……”

    “就当是我的任性,任性的把你给的承诺改掉,就一次小小的例外,其他的依然不变,我还是相信你给我的其他承诺,好不好?”

    东方厉低身亲吻他爱的女人,她信他的承诺,比任何人、任何事都让他感动——她仍信着他,就因为她相信他,他绝不会背叛她,绝不会!

    ***

    “真的?小阳为你改了承诺?”唐雅君闻言,激动到拍动桌面,当下咖啡洒出,一片狼藉。

    “她说,这是她的任性。”突然被林舞阳的好友约去,他老实说出妻子的改变。

    “你、你……天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改承诺!第一次耶!”唐雅君抓着头发,“向来都是承诺她的人主动提起要修改,她会说要改承诺,是第一次耶!东方,你要是敢背叛她,我一定会把你给千刀万剐!”

    “我绝不会。”他会誓守诺言。

    会客室里有两道颀长的身影一左一右坐在旋转椅上,男人取下墨镜,深邃的湛蓝眼眸扫过一室宁静,修长的腿轻推椅脚,椅子迅速转了一圈。

    东方厉了无兴趣地等着室内唯一的女人开口,这女人恬静得让他觉得很烦,伸手触碰手机,上头的时间让他抿唇——他坐在这里已经半小时了,她不开口,他也懒得说话;至于站在他身旁的两人早已从坐姿变成站姿,等会儿应会因受不了而倚窗站立。

    女人有着富家千金的高贵又柔弱的矛盾气质,同时散发着事业有成女性独特的坚毅,她选择不与他的视线接触,骄傲在她的眸中一闪而过。

    东方厉噙着一抹微笑,过去他一度觉得这女人可以撑起他的家,但现在冷静来看,她的眼中并不需要家庭温暖,她只看得见自己。

    受不了一室沉默的人会先开口,她期待着他,而他压根不在意。

    今天是星期四,他事先告知林舞阳无法陪她共进午餐,只因下午他有排广播录音。

    转动着手上的婚戒,他决定要把林舞阳扣在身边时,就将婚戒戴上,就算在公共诚也不打算取下;一思及婚戒系着的她,不知她现在是否在跟何倩笑闹,也或许她正忙得昏天暗地,愈接近中午,户政事务所的人潮愈多,大家都会利用休息时间来办事。

    幽蓝掠过一瞬的温柔,他还是想陪林舞阳一起吃午餐;对她他有愈来愈贪心的想法,如果可以,他真想要她什么事情都别做,他可以养她一辈子,但她大概会恼怒地瞪他吧!

    她很喜欢那份安定的工作,每次等她下班或休息,他都会在门外偷窥她——为市民服务的她有着认真的美丽,就算在那糟糕的外表造型下也无法遮掩她的动人之处。

    女人觑着他,小心翼翼的——她在拖时间,在等他开口,只要拖到中午,他们便能一起吃饭话家常,听说他最近很冷淡,和韩黎儿的绯闻不到一个月就消逝,而她,是他交往时间最长的女友,他的空窗期将会是她的机会。

    东方厉向身旁的小赵低语几句,起身准备离开会客室——十一点半,他得守着亲亲爱妻,免得她忘了他的爱夫便当,顺便跟她聊上几句,安慰他想念她的心情。

    才不过半天,他就已经开始想她了,以往这个时间,他早就在户政事务所外面等着她,看着她动手指、微笑;可恶!为什么他现在得在这栋大楼里虐待自己?

    朱佩羽眼见东方厉就要离开,立刻感到一阵惊慌,他怎能就这样离开?他都来了不是吗?“雷亚斯……”唤住他,而他确实停下了脚步,“我们必须谈谈。”

    东方厉走回旋转椅,这个位置离她最远,“当然,我还以为你不想谈;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可以谈的,我只是来拒绝你们公司的节目邀请。”

    “我们的条件开得很好,只要你愿意上节目,时间我们可以配合。”

    “很抱歉,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跟你说话,我都觉得是浪费我的时间。”害他少一次跟亲亲老婆吃午餐的机会。

    “也许我们可以一边吃午餐一边谈,这里的气氛太严肃了,我想我们可以到丽晶的餐厅,就我们两个,一定可以谈出令人满意的结果。”她意有所指地说。

    “不用了,在这里都谈不出个所以然来,去吃饭更不可能有结果。”

    “我希望私下跟你谈。”她瞟向他身旁的左右门神,口气中多了些许的哀求。

    “没必要,我不和过去的女友私下独处,何况我已结婚,不想做出让我老婆不安的事,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她没想到他会提起老婆,更没想到他会将她排拒在外,“你和我分手是因为我说不想生孩子吗?”

    “不是,单纯是我们两个不合适,不论是个性、脾气,或是对东西的看法;还有,你无法将佑佑当作是亲生孩子来看待。”他点出最重要的因素。

    “难道你现在的妻子就能吗?她能接受那个你和别的女人……”

    “说到这个,我就一肚子气,她把佑佑看得比我还重要,小赵……”他趴在桌上,对着右手边的门神抱怨,“昨晚佑佑打电话回来,说想妈咪,她居然说要请假去看佑佑;可若这样,等我飞到美国去开演唱会时,她就没假可以陪我了……你说我好不容易把佑佑挤掉,为什么一通电话又把我踹到最后面了?”

    右门神小赵“噗”的一声,弯腰颤抖——但他心知肚明现在不能笑,唉!真不愧是敢从雷亚斯床上溜走的女人,他真想拜她为师,以后有问题就去找嫂子,找她就万事OK啦!

    睇了一眼矮了半截的右门神,他笑什么啊?东方厉觉得自己很哀怨,他好说歹说才让林舞阳打消念头,不然未来谁陪他去美国啊?他的午餐约会一下子要少掉将近一个月的分量,让他感到好不甘心!

    “雷亚斯,既然她……你的妻子这么不重视你,为什么你要娶她?”她不懂。

    “她不只不重视我,也不相信我,她对我是完全的不信任。”

    娶一个不信任他的女人,为何他还能笑得如此温柔?

    “但是我爱她,不是喜欢,而是爱,是深深切切地爱着,我恨不得永远将她锁在我身边,如果我有一双手铐,就能将我和她铐在一起,然后我会把钥匙丢进大海,她找不到钥匙就不会离开我,直到死亡,她都会跟我在一起。”

    “我不行吗?”爱这个字,他从不曾对任何女人用过,就连她这个交往最久的女人都不曾从他的嘴里听到过这个字,他对女人最多只用过喜欢两字。

    “你不行!因为你不是我的妻子。”虽是残忍的事实,但他知道,她听了才会打消念头,认清她和他之间再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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