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爱的觉悟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鹿呦对于闾丘渐有了更多的观察,同时也对他和沈双的相似之处,有了更深的认识。
她发现,若细论身材、相貌、背影、脸型、五官等,闾丘渐和沈双虽然长得有些相似,却还是有一定的区别。
总体上来说,闾丘渐的棱角更分明一些,而沈双的线条则相对要柔和。
有一点发现一直让沈鹿呦感到困惑,就是随着对闾丘渐的观察的深入,沈鹿呦越来越觉得,默王在气质或者说是性情方面,有一种东西她似曾相识,以前似乎在沈双身上若有若无地感受到过。
但是,究竟是什么东西,沈鹿呦一直没能把握清楚。
直到有一天,在一次酒会上,满堂灯火,热闹喧哗,沈鹿呦却发现默王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有人试图上前敬酒与他结交,默王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端起酒杯,对方还以为默王要和自己碰杯,赶紧捧了酒杯凑上去,默王却自顾自一饮而尽,那人好不尴尬。
而沈鹿呦分明看到,默王仰面饮酒之时,脸上那一抹阴郁。
对了,就是这抹阴郁!
沈鹿呦豁然开朗!
她一直在默王和沈双身上感觉存在着的,却又一直把握不住的那缕东西,就是阴郁!
除了长相、外表、个人爱好和习性,闾丘渐和沈双二人,还有一份非常相似的东西,就是共同存在于他们身上的,那缕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阴郁气质。
关于沈双身上的阴郁,沈鹿呦是在沈双过世后,在回忆沈双的点点滴滴、举止行事时,才慢慢体味到的。
沈双生前,于人前,包括在沈鹿呦面前,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如阳光一样明媚的,可是,偶尔的,特别是与沈鹿呦单独相对时,总是有一缕阴郁。
当沈双独自躺在栀子花下,闭着眼休憩的时候,沈鹿呦在一旁悄悄观察沈双,就曾在沈双脸上看到过这种阴郁的表情。
有时候,沈双不睡,而是就着凉榻旁的那张石桌,对着石桌上的酒菜,自斟自饮,也是和闾丘渐这样一般的表情,阴沉忧郁。
尤其是那晚,沈双铺开写满字的绢帕,和沈鹿呦签订契约时,沈双浑身上下,彻底被一股浓厚的阴郁包裹了。
这也是沈鹿呦那晚,没有再多问沈双的原因。
沈双身上的那股阴郁,让沈鹿呦担心,也惧怕,还心疼。
她不愿意看到沈双被包裹在这样一种阴郁之中。沈鹿呦以为,将沈双从这种可怕的阴郁之中解救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迅速地按照沈双的希望,点头并按下她的指印。
只是,她没有想到,当她按完指印,沈双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沈双身上的那股阴郁,并未因为她的顺从而稍减,似乎还更加浓郁。这也让她困惑了很久。
签约之前,她分明能感到,沈双是希望她同意签约的。可为什么,等到她按下指印,沈双却又如此地阴郁呢?
而今,沈鹿呦同样地,在闾丘渐身上发现了阴郁的气质。
沈鹿呦仔细回想和分析过,那天在栀子花下,她觉得闾丘渐和沈双简直一模一样,原因大概有二:
其一,沈双去世后,她对沈双思念过深,榻上醒来,骤见与沈双有些相似的闾丘渐,潜意识里自然也就希望那人就是沈双本人,至少也是一个和沈双殊无差别、大致无二的人;
其二,就是这个阴郁气质的问题了。闾丘渐身上有一种和沈双相同的气质,就是那缕黑色的、比忧伤更浓重的阴郁。
那天在秋凉馆后院,闾丘渐向自己走来时,浑身上下,流淌着一缕黑色的、比忧伤更浓重的阴郁,和沈双一模一样。
当时,午后的阳光在默王身后鸟一样追逐拍打,却始终无法驱走他身上的那缕阴郁,沈鹿呦还是切实地感受到了这缕阴郁。
其实,沈鹿呦一直都不明白,衣食无忧、样样无缺的沈双,为什么总会不自禁地在眉宇间、在抬首时、在转身处……流露出一缕黑色的、比忧伤更浓重的阴郁。
现在,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沈鹿呦在默王闾丘渐身上,也发现了同样的阴郁,沈鹿呦反而想明白了。
也许,每个人都如这头上的天空,在晴朗与晴朗之间,总也免不了有阴雨天气吧,沈双如此,闾丘渐如此。
她沈鹿呦在别人眼里,或许也是如此吧,阴晴不定。
沈鹿呦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那片与沈双相逢时的李树林。她骑着一头小鹿在林子里高兴地跳啊叫,采蘑菇的小筐子扔在一旁的李树下。忽然,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去。
就在这一回首际,她从梦里醒来了。
醒来的沈鹿呦汗透重衣,几乎不能言语。
梦中,满林雪白的李子花闪着银光,那本是与沈双初逢时的情景。沈鹿呦以为,自己在鹿背上回头之际,看到的应该是沈双。
然而却不是。
梦里,她回头看到的是一支铁叉,一个绳套,那是山里猎户用来捕鹿的工具。
那个猎户的面容她无法看清,但是她看清了森然的铁叉,和血盆大口一般张开的绳套,它们正朝她步步逼近。
沈鹿呦嗅到了浓烈的、危险的气息,她甚至听到,命运向她磨响了锋利的牙齿。
致命的诱惑正被命运之手排布在前路,用来捕捉她这头小鹿。
悬崖边的狼毒花在朝她微笑,沼泽边绿茵茵的水草在朝她摇曳。
她连扑火的飞蛾都谈不上。没有光明在前,没有燃烧在侧,她只是一头即将被命运的巨狮捕杀、在悬崖边踏空、在沼泽间被吞没的小鹿!
她正一步步将自己的一生置于一个死人的阴影之中。
爱一个死人是危险的,爱一个替身更加危险!
死人在短暂的复活之后,总有一天会彻底地、永远地死去。
而活人也总会有一天发现,自己不过是死人的替身。
爱一个替身,不过是在自欺,且欺人。
这样的觉悟,令沈鹿呦震惊不已,也疼痛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