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胡乱盛典
西郊龙门,两山夹峙,形若门阙,伊水宛如一条长龙穿门而过,东西两山峭壁上大大小小的洞窟数不清,群雕神佛,蔚然大观。
擂台设在大卢舍那像龛脚下,主佛卢舍那以其光明堂皇的姿态微笑俯视着鼎沸人群。他们这些人有的心心念念图个名利,有的图至高无上的武学地位,也有的只图个痛快快活。
擂台下口号铿锵、喊打喊杀,但擂台上的战况却并不见有多如胶似漆。这届武林大会,各门各派少了些针锋相对,掌门人相互之间频频暗递眼神,眼神含义丰富,算作勉励也可、算作压制也可,既是告诫对方切勿使坏心眼坏了大事,也是给对方一股同仇敌忾的宽慰。无形的杀气席卷了每一位知情者的心,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团结一致地令这届武林盛典充斥了带有紧张氛围的虚张声势、假打假闹。
这些所谓的武林正派,传承已久、戒律森严,对武术的刚正之气有特殊的心理需求,自然容忍不了有悖常理和自然之法的习武之道,更别说让那样的人来当他们盟主。他们很默契地在等待,等他们共同的敌人,等无极峰的人一到,便一网打尽。
只是,未时已过,无极峰的人连半个影子都没见着,有些耐性不足的人开始焦虑。现在在擂台上的两位似乎也已拖了太久时间,擂台下不少人开始嗑瓜子闲聊了。
寒野原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道:“难为台上两位,不温不火打了一个时辰。”
“公子累了不如去树下歇歇。”陶埙很是关切,“我们站在这像龛顶上,原是占个居高临下的位置,让什么动静皆能尽收眼底,可没什么遮阳的,晒这许久,我也乏了。”
“一齐去坐坐罢。”竹笛一向少言,总是师父和姐妹们怎样说她便跟着做,是个极安分的人,此刻竟开口表态,可见是极难忍了。
棠西抵在司辰身上已是睡迷了眼,站着都能睡着也是她的本事,她揉了揉眼睑,瞟了眼擂台,若不是司辰抱着,差点大跌一跤。
秦战和秦御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竟打打闹闹地上了擂台。
一个说:“你给我下去!”
另一个回道:“你下去!”
“是我先说他们打得无趣要上来的!”
“我先你一步上来的!”
原先在擂台上比试的两人干脆停下手,六神无主地看着秦战和秦御这两个极其相像的双生子边吵边闹。
“这便是传说中的分身术?”寒野原一双眼似启未启。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那是两个人。”棠西是个不知何为规矩、不懂何为教养的野性子,当下便对着擂台招手喊道,“秦哥哥,上这来玩罢,莫要闹,他们等人来呢!”
秦战和秦御听见棠西的声音,即刻住了手,欣喜若狂地向她招手,他们一贯是天不怕地不怕,也不看看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抢道:“西妹!你等着哥,看我打赢了抢个武林盟主给你玩儿!”
起初台上打斗的两人一听见此话全身一震,兀自把秦战和秦御当无极峰的人了,争着要冲锋陷阵,说时迟那时快,两人双双挥剑如万箭齐发,齐刺向秦战和秦御,可兄弟俩的位置早已不见人,他们绕到那两人身后,一人一脚踹飞两个。
台下人争相议论:“你看没看清是怎么绕去背后的?”
“好像是直接穿过剑雨,闪到身后的。”
“剑雨如此密集,躲得躲不及,还能穿过去?”
“不过是一把剑挥如剑雨,只要你比剑的速度快,就能辨出其轨迹,自然能穿过。”
“所以他们比眼花缭乱的剑雨速度还快?”
“快得多。”
真正的功夫切磋似乎现在才开始,不断有人鸡飞蛋打地涌上台挑战秦战和秦御,但都没能碰着他们分毫,因为无人快过他们的速度。如果追不上对手,没法预料对手会出现在哪,还要如何进攻呢?兄弟俩疾如千锤空手拳、炫犹百花无影脚,追不上他们的人只有被攻击地晕头转向。
酉时初刻,日头盘在山尖上,大家都在等武林盟主一声令下,捉住台上这两个无极峰派来的人,众人蠢蠢欲动,不晓得还在等什么!”
峨眉掌门正与周盟主对话,障恶师太道:“腿法和拳法快、新鲜,有点像少林、崆峒、昆仑......步法也妙,像是逍遥派,我竟看不出他们的门道路数,虽招式诡异,起合间自有凛然正气,不像是无极峰的人。”
“定是偷学的。”周瑜缓缓道,目光追至他一直留意着的庭司辰身上,没想到这次,司辰报以微笑回敬了他。
司辰看了眼天色,觉得是时候了,他认为梅无极不见得是真想要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可也猜不出个究竟,不管怎样,事情总有水落石出那一刻。司辰已然立于擂台之上了,拦在正吹胡子瞪眼就要冲上前杀人的崆峒掌门面前,对着一团乱象道:“两位师兄,玩够了便下去吧。”
秦战和秦御在百忙之中眨巴眨巴眼睛,欣喜道:“师弟!你也来了,快快,咱们一起,多热闹!”
“你们再不走,当心我告诉秦姨。”
秦战和秦御听到他们母亲大人的姓氏,即刻飞离擂台,抱头鼠窜,好像他们的娘正在后头拿把菜刀追似的,紧忙躲棠西身边去了。想那秦怜心原也是位知书识礼的小家碧玉,生生让俩不让人省心的儿子磨成个漫山跳脚的泼辣母亲。
棠西顺手牵过身侧竹笛,郑重道:“秦姨的交代我是万万不敢忘,这不!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哈,喏!这位姑娘芳名竹笛,台上能起舞弄乐受万人瞻仰,下了台能把持家务烧一桌子好菜,又生得极美,且好好看看,可中二君意否?”
这时周瑜已穿过众人瞩目,踱上了擂台,面对司辰站着。他抬了抬手,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豪杰们立即识趣,自动跳下擂台。
由古至今,武林大会举办过一届又一届,还从未出现眼前这样的情势,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擂台变成个飞禽走兽的屠宰场,不管什么人都是说上就上、说走便走,也太随意、太不成体统了,简直是把中原武林的脸面踩在地下蹂躏。
周瑜不说二话,旋开扇柄,扇面上一片空白,向着司辰的脖子抹割过去,司辰翻身后仰,五尺外的大旗杆子在他瞳孔断裂。
“诶!咱们盟主怎么还亲自出手,这小子够能耐、能吃住一招嘛?”
“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
“盟主武功盖世,一指头便能对付了这玩意儿,根本不在话下!你们瞧,那小子就顾着躲,躲都躲不及,半招也拿不出手,背上背的那是什么?一根破木棍!哈哈哈哈!”
心随意动,见招拆招,司辰险拆了几十招后,众人又开始唏嘘了,周盟主怎么就还没收拾了他!
障恶师太暗想:方才听他们对话,刚刚那两位应与这位师出同门,身法却大有差异,前者轻巧幻变如灵鹤,无声无息,后者如疾风扫落叶,锐不可当。同门师兄弟怎习成完全不同的武功,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酗子,行云流水地拆了周盟主这么多致命招,不简单。不过,周盟主不问此人来历便急于出手,难不成私下认识他?”
周瑜步步紧逼,招招狠厉,一面白扇鸾飞凤舞,司辰脚不沾地,活像在刀尖舔血,险象环生,到酣处时,台下鸦雀无声,好些人憋了口大气不敢喘出来。周瑜低声呵斥:“还不拔剑!”
庭司辰扬眉笑了笑,一拳破风而出,直向周瑜后胸。周瑜的嘴角挂上一丝释然的微笑,像终于等来了久候不至的老友,他回扇挡架,算准了扇柄绝阻不住这一拳。
可偏偏就迎上了司辰的拳头!不仅挡住了拳力,还直接把对手给撂下台了......
周瑜有一刹那的迷茫!明明只是虚晃挡招,没用功力啊!静静回想片刻后,他也就明白了。
台下乌合之众只知他们的武林盟主打败了那小子,纷纷欢呼雀跃,叫着:“盟主武功盖世!盟主战无不胜!盟主武功盖世!盟主战无不胜......”
棠西不客气地踩过几顶人头飞奔到司辰身边,扶他起来,带回像龛顶上。秦御劈头便骂:“你还是我师弟吗!别人找你打架打就是!畏畏缩缩的做什么!”秦战接过话头继续骂:“你这么大个人9怕了他?跟只牛蝇似的搁那躲来躲去,烦人C啊你!你不好好打,我去!”
棠西立马扯住秦战衣袖,严肃地摇了摇头。她早知道,司辰就不会听苏三的话老老实实撑到她来,他打小便不受管教,最厌恶让人牵着鼻子走,若他没找到能让自己信服的缘由,庭誉和棠棣都不能够支配他做任何事情。现在司辰这样做,便是他的选择,秦战和秦御此时上台只会让场面再度混乱,没必要。
司辰受了一掌,但是那一掌是他自己给自己的,自然能把握好分寸,并无碍。他倒是挺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方才周瑜分明是想让他赢,为什么呢?周瑜跟无极峰的人难道是一伙的?
周瑜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此刻他面露笑意,谦逊地抱拳,谢过台下观众盛誉。
终究还是等来了无极峰的人。梅无极的红纱步辇自山峰缓缓降到擂台上,苏三立在轿侧,不见月阁上那四名装在黑衣套子里的抬轿人。
众人一片惶急,四下张望,不敢轻举妄动,都在等周瑜示下,左顾右盼地寻觅有无隐匿在暗处的敌人。
苏三退下擂台。步辇再度自行升到空中,悬于擂台上空不高处。看来梅无极是不打算从他的轿子里出来了。
霎时,上空忽喇喇生出七团白气,每一团都乘破竹之势,从七个方位合围俯冲攻向周瑜。一人怎能同时从七个方向攻击呢?周瑜东躲西藏,哪知这些白气竟像他放的屁一般跟着他,飞天遁地,避无可避,终于中了一招,立即身体僵硬躺倒在地。
众人措手不及,哪里想得到他们的盟主竟倒地不起,盟主败了,谁还够本事来打败梅无极!
那七团白气回围在梅无极的红纱帐外。
不等台下人慌了阵脚,人群中冒出一人腾地飞向红纱步辇背后,他在空中抛出长剑,长剑疾如离弦,横穿步辇而出,轿内人的闷哼声清晰可辨,血色四溅。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定是早已筹算好的谋杀。那悬在半空的步辇骤然摔碎在地,七团围在帐外的白气立时“蹭蹭蹭”地冲向众人,无数人受白气所袭瘫倒在地,身体瞬时僵硬冷却。
苏三飞奔到擂台上,扛起步辇里摔出来的一位浑身是血、头戴青色方巾的中年男子,她站定了,环视一番诸人面目,冷笑了声,重重抛下几枚烟雾雷弹。
“追!追!杀了他们!”在各派掌门人号召下,所有能挥起武器的门派弟子激愤而起,往不同方向劈荆斩棘地奋力追赶着,尽管谁也不知道敌人在不在前面这个方向......
人群激涌间,只剩月琴和陶埙还寸步不离地守在楚游园身边,其他人倒也都在附近,总也还在这两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