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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想吃娘

    “别吵我徒弟,还不滚过来吃饭!”

    绝尘谷最不能得罪的无叶一发话,没有敢不听的,大家伙齐齐整整坐在饭桌上,笑呵呵的,风卷残云般进食。

    此时于无木屋里坐着的,不仅有人,还有三匹狼,若是站在槐树底下望向饭桌,那一圈人看上去便全不像人了,倒像是一圈狰狞的动物,或是一圈妖魔鬼怪。

    秦战和秦御历经沙场磨砺,虽看起来靠谱了不少,可他俩天性顽劣,怎么都做不到成熟稳重,饭桌上,数他俩吃相最不雅,秦怜心常说他俩吃起饭来就跟猪圈里头抢食的母猪似的,哪里有个人样!

    因为有苏三在,原本放纵的公输梧规矩不少。

    军队里吃惯了糠咽菜的人,忽而尝到秦怜心的手艺,就跟吃屎的狗吃上肉一样,那滋味美得能摇起尾巴。

    秦怜心看他们吃成这样,不忍责备,用她特有的方式关怀道:“还要不要上西北吃沙子去!”

    秦战摇头:“西北的战事告一段落,奇将军要在京城待一段时间,咱们就是想去也去不成!又没有别的将军肯收留咱。”

    “什么9想去!”秦怜心转念问道,“你们不好?为什么别的将军不肯收你们?”

    “我们屡次犯军规,要不是奇将军保着,数不清要被军法处置多少次!也不能说咱不好吧!咱至少比无极峰那些个妖魔鬼怪老实多了!”秦御扬了扬下巴。

    苏三用眼神狠狠警告了秦御一回。

    秦御瑟缩一下,接着道:“我们几个,还有苏千,都感到能跟着奇将军打仗,为奇将军鞍前马后,实在是毕生荣幸!二月那天,我军中敌军埋伏,被敌军围歼,我那时就在想,拼我一命也要护奇将军活着走出敌军包围圈,最后,让无极峰的雕兄抢了先,他用身体为奇将军挡下一支毒箭,当场咽气......”

    秦怜心呼出一口侥幸的气息,幸亏自家没长脑门的儿子没赶得上去送死。

    秦御往地面倾下一杯酒,落寞道:“雕兄啊雕兄,我气你,也敬你,你在地底下可要吃好喝好!”

    秦战受到感染,也往地面倾下一杯酒,流下两行清泪道:“兄弟们!我还活着,还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你们却再也回不到家,我秦战敬你们,望苍天有眼,保你们来世再不必受战乱之苦。”

    公输梧给苏三夹了一筷子菜,和苏三相视一笑,眼睛一眨不眨问道:“司辰,我听说,北辽陈兵于辽夏边境,故而我军与夏的战事草草了事,怎么?你可是收到我的信?这事你干的?”

    “接到你的信后,野原立马北上辽国,至今没收到他的消息,具体怎么样,等他回来,一问便知。”

    饭桌上的氛围由喜庆转至哀伤,战争具有任何人都承受不起的重量。

    无叶清了清嗓子道:“我听说,过几日,谷中有喜事?”

    所有人俱是一愣。

    赵忠心知肚明,清楚方才山腰上他老婆和公输前辈的对话定是让无叶听去了。

    “指望秦家两个小子呢,是指望不上了,公输成亲,我也想讨杯喜酒喝喝。”无叶笑得冷艳,她浑身自带高深莫测和不近人情的气场,饶是喜事,从她口中道出来,也有令在场之人心下一凛的魔力。

    公输梧指向自己问:“我?”

    无叶自顾自说道:“上一回谷中挂红绸,已是十余年前的事了,因赵忠和秦怜心不愿麻烦,喜事操办得过于简单,依我看,这回,咱们好好热热闹闹,有喜宴的家、才算家嘛!”

    秦怜心正有此意,连忙附和道:“我和老爷子早已商量过了,也正是这个意思,两个孩子岁数不小,得抓紧些才是,赶紧给小鱼儿添个小娃娃玩才是极好!”

    公输樗的眼神跳过他家孙子,很是忐忑地直直朝苏三道:“小梧他虽称不上什么人中龙凤,也并非什么志在四方的好男儿,看起来,他也没什么能力足以保护你,但我看着这孩子长大,他心里想什么,我比谁都清楚,我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在意你,你好好考虑考虑,嫁到公输家来,如何?”

    苏三的脸蛋彤红彤红,丝毫不忸怩作态,只害羞的垂下头道:“苏三还有兄长,还得看兄长的意思。”

    这话,谁都听得明明白白,苏三说看兄长的意思,就是说她本人是没有意见的!没有意见的含义就是说她是百般乐意的。

    公输樗咧开嘴笑出声,兴奋地拍自个的大腿。

    “好!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无叶肃然道,“你兄长在哪?我亲自去将他请来。”

    “其实我......”公输梧吞吞吐吐举手想发言。

    “你小子闭嘴!”公输樗呵斥道。

    公输梧立即缩起头,乖乖巧巧作罢,偷偷摸摸躲在桌子底下笑了一阵。他其实完全没意见,求亲这回事是门技术活,他自认办不到,巴不得他们能帮他说出口呢!只不过见大家都没有要征求他意见的意思,急切想彰显自己的存在罢了,毕竟他还是准新郎不是!

    有些人的存在感是不用彰显就特别突出的,无论何时何地,无叶总能散发出引人侧目的强大气场,苏三第一眼见到无叶便知她尤其不简单,听无叶说要亲自去请苏千,受宠若惊道:“哥哥带人回无极峰了,离此处不远,不劳烦前辈,我去,不出十日便能回来。”

    “你不能去,你一离开绝尘谷,大伙儿都不安心,生怕你跑走便再也不回来,别争了,告诉我地方,我去!”无叶的语气不容反驳。

    秦御听绝尘谷又要热闹了,摩拳擦掌道:“那明日一早便赶紧准备起来!娘,快说!我能做什么!”

    秦战也跃跃欲试道:“还有我!娘!快说!我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你两个C好呆屋里,别出门给我添火捣乱,就是帮我最大的忙啦!”秦怜心哼笑道。

    饭桌上哄笑一片,庭司辰偷偷拿眼瞟无叶,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秦战和秦御笑着笑着,眼角竟有些感伤起来,庭司辰眼毒,知道他这两个师兄在想什么,不慌不忙提议道:“秦姨这儿,我们都可以帮忙,这么好的事,我也想请几个朋友到谷中来凑凑热闹,烦请两位秦师兄跑趟腿,如何?”

    秦御眼前一亮:“师弟有话,你就是要咱们两个做师兄的去请皇帝老子来,咱们绝无二话,一定照办!”

    秦战摆起架势:“说吧!请谁!”

    “请两位师兄到楚游园的竹屋去一趟,请他来,还有,若是连横和野原在,能一同来再好不过!”庭司辰灿烂笑道。

    “好!绑也要给你把人给绑回来!”

    “包在我们身上!”

    ......

    第二日,秦战和秦御老实巴交跟在无叶身后出谷,两兄弟不老实点不行啊,无叶的手段五花八门的,一旦惹得她烦,他俩才是真正的吃不了兜着走。

    庭司辰清早起来捯饬出一口大锅,卖力刷洗,他打算用这口十余年前无木用来煮过棠西的锅再煮一次棠西。

    庭司辰将这口被秦怜心用来当米缸的大锅刷洗得锃光瓦亮,然而,无论他刷得多干净,仍是无法改变它原来是一口用来煮牲口的锅的事实。

    庭司辰一面刷锅,一面梳理无叶昨晚与他说的迷魂针一事。

    龟兹那位招摇撞骗的高僧可没功夫在每个龟兹子民脑后钉入一根长针,迷魂针完完全全是唐家先辈发明出来的。迷魂针巧妙地压迫住棠西的脑神经,是为保持住迷魂术的效用,无叶万般叮嘱说此针万不可轻易松动,更不可轻易拔出来。

    无叶说能不能取出棠西脑后的长针全看天意。

    庭司辰挖了一口大坑,坑底烧火,火上置锅,锅里放水,待水冷却后,他往满锅水里倒入一袋石灰。

    庭司辰抱着棠西站在锅边,就是不舍得放她下去,他甚至开始有些怀疑龟兹那位国师,怀疑国师在胡说八道——这样煮人,要是把人给煮坏了可咋办!

    公输梧催促道:“司辰!你再不放棠西下去,难不成还要等水被太阳烤干了再放她下去?”

    庭司辰把心一横,祈祷棠西嘴里含的那块昆仑玉能保她好受些。

    一圈人蹲守在锅边,等候锅里的石灰水开始冒烟、渐渐沸腾。

    棠西也随着沸腾的石灰水高高低低的轻微沉浮。

    一日一夜以后,棠西那苍白的脸色隐隐泛出喜人的红晕。

    石灰水愈加凶猛地翻滚起来,棠西竟能在滚烫的水里寂然躺着,被烟气萦绕的她,就像快要羽化登仙。

    又一日一夜,守在锅边从未离开过半步的庭司辰伸出手指头探了探石灰水的温度,确是烫得厉害,他的指头被烧得火红,稍微搓一搓,能搓下一层皮。

    庭司辰从锅里捞出棠西的手臂,卷起她的衣袖,细细观察,她的手臂虽已涌起了一层血色,却仍只是淡淡的。

    棠西的脸色始终静若止水,瞧不出半点痛苦,她竟能在这样热的温度下安然长睡。

    绝尘谷中的所有人整日里一旦没事就往棠西的锅边一坐,连用饭也从无木房中搬到装有棠西的锅边,大家伙儿手里端着碗,吃着吃着便自然而然朝锅里久久盯看。

    “多可怜的孩子,她这样子,吃也吃不了,谁也睡不好!”秦怜心心疼道。

    公输梧擦擦鼻头道:“等棠西醒了,秦姨可要多给她做些她爱吃的!”

    “放心吧!早准备着呢!”

    小陈鱼对着锅里的棠西大哭了三场,他觉得他娘实在好可怜,其他大人们竟然趁娘睡着了,把她煮来吃,小手指呜呜咽咽指着锅里的棠西,也不说话,就只是哭!

    秦怜心哄陈鱼道:“小鱼儿,你哭什么呢!你娘最讨厌孝子哭了!小心她醒了不认你!”

    陈鱼“哇”一声撕心裂肺喊:“我不想吃娘......”

    秦怜心扑哧一笑,她算是明白陈鱼这娃娃怎么最近几日常常自己一个人躲在门后边扣地了,连她这个做奶奶的要抱他,他都有些不情不愿的,往前可没这样过啊!

    “小鱼儿,煮你娘不是用来吃的,是给她治病呢!”秦怜心无比温柔地牵起陈鱼的手,一齐贴上棠西的脸蛋,“小鱼儿摸摸你娘的脸,等她的脸烫得和滚水一样,她的病呀,就好啦!”

    小陈鱼一日要把棠西的脸摸个上百遍,这小家伙每次摸完棠西的脸后走出去几步又走回来继续摸,在他看来,走开几步便是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庭司辰真担心棠西的脸要被大鱼摸坏了!但他也不阻止,儿子有这份记挂娘的心,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好阻止呢!

    棠西足足被煮了七天七夜。

    第七日,细细密密的雨从绝尘谷上方那片小小的天幕飘洒下来,陈鱼撑了把公输樗特意为他打造的小雨伞,手心里捉了一只小鸡,屁颠屁颠跑到棠西的锅边,他先是摸了摸棠西的脸,小小“嗯”了一声,随后,他一下把小鸡扔进棠西的锅里。

    可怜的小鸡捣腾一小下就被烫死了。

    庭司辰愣愣问:“大鱼,你这是做什么呢?”

    陈鱼煞有介事答道:“奶奶说小鸡病了,我在给它治病呢!爹!怎么样!小鸡好了吗?”

    庭司辰异常艰难地开口道:“小鸡的病太严重,大鱼你看,它已经自己先放弃了。”

    “爹,它一动不动的,是不是死了?”

    “大鱼知道什么是死?”

    “小鸟一动不动了,奶奶说它是死了,小鸡一动不动,我想,它也是死了,死就是不再动了吗?娘一动不动的,是不是也死了?”陈鱼睁大一双天真无邪的眼。

    庭司辰倒抽一口凉气,连忙抹一把陈鱼的嘴唇,抹干净了,方才说的话就不算数的。

    “死了呢,就再也见不到......你娘没死,她很快就会活过来!她肯定很想听陈鱼唤她娘呢!”庭司辰柔声道。

    乍然,大锅里猛起一阵“呲呲嚓擦”声。

    棠西的眉头深深皱起来,她响亮“啊”出一声,吓得锅边的人和动物皆呆若木鸡看向她。

    棠西的脸终于开始汩汩冒出水珠,水珠一串一串滑下她脸颊。

    没过多久,陈鱼跑去摸棠西的脸,小陈鱼“哈”一声收回自个被烫出血泡的手,兴奋无比地哇哇大叫道:“熟了熟了!熟了熟了!”

    庭司辰目睹这一切,猜测眼下这状况的急遽好转全得益于陈鱼扔进锅里的那只小鸡。

    既然熟了!庭司辰连忙用绳子将棠西从锅里拉出来。

    棠西身上的衣裳都被烫得焦黄。

    冬日的雨打在人身上,沁凉透心,棠西像刚出锅的豆腐一样,被搁置于细雨中放凉,一帮人眼冒金星地围在棠西身边,像等吃豆腐的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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