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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村里的那些疙瘩事儿

    从蓉城回来,回到家,骑上电瓶车。余香径直赶到了镇政府。

    镇政府位于景福院下。景福院,始建于宋代绍兴年间,后因院而兴场,逐步发展成镇乡所在地。

    这是一个老镇。白水河穿镇而过,左岸是新街,右岸是老街。老街上有三棵标志性的大榕树。其中两棵都长在小学校里,树干高大,枝叶繁茂,已有好几百年。小学校早些时候,叫火神庙。原本是过往商旅供奉的庙宇,除四旧的时候,才改成了学堂。另外一棵长在火神庙对面的河堤上,靠着原来的粮管站。后来因为改制,粮管站不少人下了岗,粮管站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很快被开发成了农贸市场。

    从火神庙到粮管站,中间跨过白水河的是一座石板桥。桥上每逢逢场,卖凉粉的和卖烧饼的,就以大树乘凉,架起棚子做起生意。从早到晚,摊子上都很热闹,老人和孝都喜欢来这里咬口烧饼,吃着凉粉,打打牙祭,解解馋。

    老街的房子大多都是木质结构和砖瓦结构。由于靠河,不少房子也在河里杵着几根柱子,有点像吊脚楼,但其实不是。伸向水面的大多都是生活阳台和厕所。这些房子墙壁连墙壁,房梁接房梁,门挨门,瓦扣瓦,密密匝匝地连在一起,中间穿插一条宽不过五米的小道。

    老街原本办有铁厂、木厂、蜂窝煤厂和食品厂,最出名的还是被当地人津津乐道的豆豉。后来这些厂,跟白水河一样也老了,不中用了,逐渐被淘汰,连旧址都被拆掉修成了铺面。

    原本镇政府在老街,靠着河上的石桥,与派出所在一起。后来建起了新街,镇政府便从狭窄的空间里抽了出来,搬到了河对面。新街大多是最近的年月才兴建起来的。农贸市场、商贸超市、银行和饭店应有尽有。

    但由于是农村场镇,当地人更喜欢以街为市。遇到逢场天,从山沟里涌出来的人们,挑着水果蔬菜、大米粮油,还有不少商贩从城里拉来的鱼虾、猪肉,都摆在街道的两旁吆喝着贩卖。

    一有车辆行来,总是堵得水泄不通。车来车往,外地车不懂规矩使劲地按着喇叭,当地人甩给他一个白眼,嘟嘟嚷嚷地走在前面,就是不给他让路。懂得道行的本地司机,一手打着方向盘,一边踩着刹车,摇下窗户,伸出脑袋瓜子,满脸笑容地给打着招呼,大婶、二婶,三叔赶场啊。那些人亲热地回着话,连忙将挡在车前的人拉开,吆喝着,让让让,车来了,让让道。有着熟人吆喝,路很快就腾出来,等到那车走了又迅速密集地聚拢起来,汇成了接踵摩肩的长龙。

    遇到下雨天,穿蓑衣,戴斗笠,打着伞,密密匝匝的五颜六色。滴答的雨水,你的浇在我的肩上,我的打在你的脚下,都乐着笑着。一场赶场下来,不少人身上浑身湿透了,心里也不会埋怨谁,反而说场上的生意太好,人太多了,东西看花了眼,不知道该买点什么。

    赶场的时候,大多数是上午半天,主要是买点生活用品。下午,不少人都钻进了饭店和茶馆。三朋四友,见着面,亲热地聚在一起。喝点小酒,打点小牌,摆摆龙门阵,东拉西扯,谈天说地。等到天色渐黑,方才各自摆手回家,相约着下次再来。也有好酒贪杯的,好赌烂赌的,等到天色黑尽,方才被家人赶到镇上拖回家去。

    余香风风火火地推开了镇长的办公室。镇长正在和客商座谈,见是她推门进来,抬了抬屁股笑着说道,余书记,你是脚板心里擦了油啊,比那曹操还快,正要给你打电话,你就到了。来得正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们村走出去的着名企业家何总!

    “何总?何大棒槌!”

    认清来人,余香下意识地叫出了对方的绰号。何大棒槌一愣,跟着就和镇长大笑了起来。“看来余书记这工作做得好啊,连我何大棒槌的名号都知道。”

    余香瘪了瘪嘴,啐了他一口,哼哼地说道,你何大棒槌的名声,在鲜家嘴大着嘞,连孝子听到都要哇哇大哭!

    镇长见她这么说,有些不高兴地挥了挥手说道,余书记啊这人要往前看,不能老是用老眼光看人啊。何总可是说了准备在你们村大干一场,建农业产业园。你不欢迎,你也不能把我的财神爷撵走了啊!

    何大棒槌哈哈一笑,向余香伸出了手说道,这话说得的,我哪有那本事。余书记正式认识一下,本人现名何大海,请多关照!“关照谈不上,你肯为家乡做点事情,我举手欢迎。但如果没有诚意,到时候进了村别怪我放狗咬人!”

    “这你放心,我何大海一口唾沫一口钉,真要是来混吃混喝的,不用你放狗咬我,光是家里那些老扛把子都够我喝一壶。”

    “知道就好,鲜家嘴村现在可不是你的地盘!打打杀杀不得行了哦!”

    何大棒槌拍了拍胸脯,连忙告饶道,余书记这张嘴啊,我是说不过你!现在到了你的地盘,要杀要剐,都听你的!

    听到这话,余香方才使劲地握了他的手说道,那正好,我正有事求镇长开恩,有你这财神爷那就更好办了。

    镇长知道余香来者不善,这话冲得让他的心里直打鼓。可千万别给我提白水河整治的事情。镇长心里想着,可余香偏偏不遂他的愿。

    “镇长,鲜家嘴村遭了水灾,这白水河是罪魁祸首。这祸首还请你开恩,把它办了。”

    何大棒槌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瘦小的女子,心里的那些不快,变得有些服气了。他早就听说,村里来了个女娃子,做起事来一套一套的。鲜家嘴村这些年,在她的鼓捣下,有了很大的变化。就连以前跟着他浑水摸鱼的二流子们都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闻名不如一见,见着真身,何大棒槌方才相信这女子还真是个能人。就凭她和镇长说话这架势,一般的村干部想都不敢想。何大棒槌心想着,这回决定回来投资,看来还真是来对了。

    镇长是个火眼金睛,见何大棒槌端直了身子,一副倾听的样子。心里乐了,这回财神爷是跑不脱了哦。

    想到这里,镇长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珍藏的茶叶,要亲自给余香倒上一杯。“来来,先别说事,先喝口茶。事情咱们慢慢说。”余香连忙抢过茶叶和杯子,先给镇长满上,然后又给何大棒槌续上水,方才给自己倒上。“你倒是挺大方啊,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镇长见她使劲地抓了一撮,心疼自己的茶叶,苦笑着说道。

    “那是,这满大院子的人谁不知道,你老人家藏着好茶。今儿不容易逮着机会,还不得来次劫富济贫啊,那我不是太傻啊!”余香得意地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

    “这茶就是好啊,真香!桌上这点你老就别惦记了,算赏我这个劳苦功高的下属了。”说着余香没等镇长回过神来,一把将桌上的茶叶,揣进了自己的腰包。

    “你看看,这都是什么人啊,瞧瞧早就惦记上我这点存货了。”镇长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指着她,冲着何大棒槌咬牙切齿地说道。

    何大棒槌眼睛都笑眯了,连连点头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何总,你看我这仅有的存货都被人打劫了。你这财神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家乡有难是不是也该支支手啊?”

    何大棒子一下子傻了眼。这那跟那啊,她打劫你,你怎么算到我头上了啊。

    “我算是看出来了,今儿我别想麻溜走人了。”

    余香一听他这话,猛地一拍巴掌,站起身来说道,爽快!看不出来啊,何大棒槌你还是原来那个痛快人!

    何大棒槌啐了她一口,捏着鼻子打着哈哈说道,这上了套挣不脱了,不爽快都不行啊。明儿要让你传出去,我何大海就是跳进白水河也洗不清了。

    三人相视一笑,镇长连忙招呼大家喝茶。当下就议了起白水河整治的事情。余香去老同学那里打听,没有白去。老同学说正好全省要搞小流域治理,我看啊你说的白水河符合条件。老同学给她吃下了定心丸,方才让她敢在镇长面前有化缘的胆气。

    余香把事情给镇长一说,镇长连眉脚的皱纹都笑开了。黑不拉几的白水河,一直是他的心病。那汤水,犹如汪洋大海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他巴不得早点整治。

    何大棒槌也很清楚,白水河不整治,他的农业产业观光园根本就建不起来。何大棒槌想了想,当场表示愿意出资帮助整治。

    送走了何大棒槌,可余香还赖在镇长办公室不走。“你这劫也打了,好事也办成了。我这可就再没有你惦记的,快走快走!”镇长见她还有事情说,连忙轰她走。“你老人家可不能学赵匡胤,刚立了功,立马捋袖子撵人!”

    余香嘿嘿地笑着,连忙走上前去又给镇长续上茶水。“怎么着?还癞在这里,成癞汤圆了。你不走我可走了!”

    “别,可别!就最后一件事儿,说完我立马滚蛋,从你眼前消失得远远的!”

    镇长很无奈摊上这么一个女同志,打也不得骂也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听她把话说完。“你这鼻子挺灵的啊!我才刚有点你就闻着味儿找来了。”

    “那是,属狗的啊!鼻子比一般人灵一些。”余香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答道。

    “鲜家嘴泥鳅的事情,昨天我已经去了看了一趟。损失不小,老书记也找了我。我也很为难。镇上就这么点周转资金都给了你们,别的村怎么办?”镇长叹了口气,摊了摊手说道。

    “怎么着也得请你支持点,不然真就黄了。”

    经不住余香的软磨硬泡,镇长只得答应再拨一部分产业资金支持她发展产业。得到了镇长的答复,余香心里才踏实下来,连忙从兜里掏出茶叶要还给他。

    “啥意思,瞧不上我的茶啊!”镇长见她这样,立马变了脸色。余香见他变了脸色,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悻悻地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您老的恩赐宝贵着呢,我得好好地珍藏。这不是见你的茶淡了吗,想着再给你泡一壶。”

    “免了,今儿我算是活明白了。你这丫头的茶啊往后还是少喝为妙!”

    被镇长轰出了办公室。余香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村里。老书记何凤山接到她的电话,连忙将村班子召集起来等她开会。

    回到村委会,余香先把老书记请来,商量一下细节。商量完事情,余香从包里掏出从镇长那里顺来的茶叶,一股脑地全都塞给了老书记。“啥意思?”老书记是个茶迷,一辈子不喝酒就爱这一口。跟镇长一个德行。可怜兜里羞涩,一辈子也没喝个什么好茶。成天喝的不过是十来块钱一斤的川北毛茶。好不容易闻着香气,见着了好茶,自然是两眼发光,连忙问道。

    “那啥,我不是刚从镇上回来去给镇长汇报,顺手来了个打劫!”

    “你牛!你可真是牛人!那老东西的宝贝,你都弄得着不容易啊,不容易!”听闻她是从镇长那里弄来的,老书记笑得连眉毛都翘了起来,连连向她竖起大拇指。镇长那点东西,是他老姑娘送的。他们这些当村干部的早就开始惦记,可谁也没有讨着好。

    “赶紧揣起来,立马开会。”余香摆了摆手,得意地挥了挥手说道。

    “全给我了?你不留点?”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不惯这东西。镇长下来的时候,你可得把这东西藏好,不然我可就完蛋了。”

    “美得他,连个味都别想闻到。”老书记连忙找了几张报纸,密密匝匝地茶叶包裹了起来,塞进了自己那老得掉了皮的挎包。

    等到安排完白水河整治和泥鳅塘子的事情,天又黑了。老书记要留她去他家吃饭,余香婉言谢绝了他的邀请。这一天忙下来,余香已是心力交瘁。回到镇上的临时住处。她一头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半夜里迷迷糊糊,又被电话吵醒。村里贫困户何老六家的土坯房塌了。余香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跳下床,骑上电瓶车,赶回了鲜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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