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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贤德先生(2)

    一辆人力车载着周晓莉跑过来,在济善堂药店门前停下。病恹恹的周晓莉下了车,和服早已换成了一身裙装。

    济善堂药店后院,偏房。白掌柜搀扶周晓莉落座,提醒说:“枪伤还没有好利索,千万要注意休息。”

    “没事儿。”

    “真不知道我们魏老板是怎么想的,他拍拍屁股去了重庆,留下我们几个在这里冒险。这一次的命令更是荒唐,居然让你假扮松本凉子去接近杨炳乾。”白掌柜替周晓莉鸣不平,“这杨炳乾是谁啊?伪治安军司/令,货真价实的大汉奸!策反他不是天方夜谭嘛!”

    “你我都是@国特工,唯有服从命令。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晓莉早已抱定必死决心。”

    周晓莉这话倒是不假,白掌柜深有感触地点点头,“精神可嘉,但是也要讲究战术。人没了,什么都没了。”

    “Bertrand死了。”

    “谁?”

    “替我们中统做事的Bertrand,那个法国人。”说着,周晓莉从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交给白掌柜,“已经查清楚了,是被杨大公子枪杀的。具体情况都写进了调查报告,你可以转给魏老板了。”

    白掌柜关心地说:“上峰追责,Bertrand失踪是必须要查清楚的。晓莉啊!你千万要当心,Bertrand曾是杨大公子的家庭老师,不知什么原因暴露的,你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周长官有消息了吗?”

    自从周长河出事之后,周晓莉一直惦记他,不过始终没有查到他的下落。囿于自己的特殊身份,周晓莉对于中统特工“蝰蛇”的情感是复杂的。

    在她眼里,周长河果敢睿智、勇于担当、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可以说完全符合@产党员的标准。两人在行动中的配合更是无比默契,心有灵犀之举经常上演,甚至无需任何形式的沟通,哪怕只是眼神的简单交流。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每每想到这些,连周晓莉自己都不禁感慨,我们是怎么做到的?难道我跟他还有任务之外的缘分?周晓莉脸红了,心怦怦跳,但最终这种暗恋的情愫再次被理智压制。

    周晓莉也想过秘密发展周长河加入组织,却始终没有找到机会,或者说她不敢轻易进行尝试。“蝰蛇”在中统局赫赫有名,屡立战功的他更深得魏延亮的赏识。魏延亮离津后,周长河接替他坐上中统天津负责人的位置。如此一来,周晓莉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不瞒你说,周长官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晓莉,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听到白掌柜这句话,周晓莉激动地跳了起来,“周长官在哪里?他的伤怎么样?我想见他!”

    “你别着急嘛,我会给你安排的。”

    “什么时间安排?白掌柜,今天我能不能见到他?”

    女人迫不及待的神情背后潜藏着相思之苦。白掌柜心明眼亮,早已洞悉周晓莉的心事,他安慰道:“晓莉,先别着急,我保证你很快就能见到周长官。不过,在见他之前,我还有一些情况需要跟你核实一下。”

    “什么情况?”

    白掌柜问道:“你再好好回忆一下,当时你和周长官都中了枪,是谁把你送到秘密联络站的?”

    “不是早跟你说过了嘛,我不知道。当时我中了枪,一点意识也没有。”

    白掌柜分析说:“有没有可能是周长官救了你?我觉得应该是他救的你,因为当时只有他和你在一起嘛。假设,我说的是假设一下,如果周长官把你送到了秘密联络站,自己却没有露面,这件事情就很蹊跷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按照我们中统局的行动规章和条例,出事之后周长官应该第一时间前往我们的备用联络站避祸。可事实却是,他把你安全送到联络站之后,自己却跑了一趟保定府。”白掌柜微眯着眼睛,显得高深莫测。“他去保定见了什么人?又做了哪些事?我们对此均一无所知。”

    “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周长官对@国不忠!背着组织偷鸡摸狗!所以我已经派人去保定暗查了。”

    “你居然敢暗中调查自己的长官?”周晓莉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为什么不敢?不瞒你说,除了是周长官的下属,我同时还有另一个兼职身份,那就是重庆总部直接委派的A级内调员。”白掌柜挺起胸膛,傲慢地说:“A级内调员懂不懂?连魏老板我都可以公开调查。既然鄙人肩负甄别审查内部人员之重任,调查任何人都是分内之事,包括周长官。晓莉啊,你是我中统组织内与周长官接触最亲密的人之一,所以希望你能为我的调查提供关键线索……”

    周晓莉心情复杂地坐回原位,“你想知道什么?”

    “先说说你们两个的感情吧?你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周长官喜欢你吗?你们两个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

    一连串关于感情的问题让周晓莉目瞪口呆。这哪里是调查内审?白掌柜摇身一变,俨然就是打探别人隐私的长舌妇。

    南市,桂顺斋点心铺。周长河心事重重,曹仲达唉声叹气。

    “老曹,我现在压力很大。晋察冀军区**给我规定了时间,希望春节前能策动伪治安军起义。这次我去保定汇报工作,赵平津同志再次强调**的命令,还要求我必须克服一切困难保证完成这一任务。可是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老周,说说你有什么计划?”

    “本来我计划得很好,想依靠老方他们,策动李耀祖第一大队一部反正,没想到筹备会议的消息泄露了……”周长河的眼睛湿润了,老方牺牲的一幕浮现在他的脑海,“治安军展开抓捕,老方牺牲了,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曹仲达叹气说:“唉!我们怎么开始?从哪里开始?加上你,我们总共只有五个人。别说策动几万治安军起义,打一场伏击战人手都不够。”

    “你别问我,我暂时也没想到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长河话语里透着无奈,曹仲达越发着急了,“老周,你是晋察冀军区特派员,是此次策反治安军任务的总指挥,怎么能说走一步看一步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呢?你到底有没有准谱?”

    “看不出来吗?我现在是自身难保,治安军里那个李耀祖已经盯上我了!”

    或许是受曹仲达急躁情绪的感染,周长河说话越来越冲了,他自己肯定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即换回温和的语气说:“如果我猜的不错,李耀祖一定会跑到保定府进行一番调查。多福这个隐蔽身份还能坚持多久,我自己心里也没底。更为关键的是,如果赵平津同志有麻烦,我们的行动也将面临严峻挑战。”

    “李耀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机会把他干掉!”

    曹仲达的建议简单粗暴。

    “还有中统组织那边,魏延亮也对我起了疑心。因为我从治安军手中武力夺回天津民众捐赠的百万善款,最终中统拿到手的不足五成,另外一半则通过秘密途径运往我晋察冀边区根据地。纸终究包不尊,中统一定会对这件事情加紧调查。”周长河复述事实的同时,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思路。

    “既然如此,你还去招惹天津卫各方势力做什么?还嫌自己的麻烦不够多吗?”

    周长河一乐,胸有成竹地说:“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嘛!老曹,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一定能如期完成任务,请你相信我。土匪大旗杆的名头,你应该听说过吧?”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大旗杆竟然是你之前的掩护身份,真是太让人吃惊了。”曹仲达由衷赞叹。

    “土匪大旗杆是否真实存在?是的。这个穷凶极恶的土匪头子,在天津卫可谓妇孺皆知。那么我周长河是土匪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用一种真相掩盖另一种真相,或许是我们地下工作的制胜法宝。这句话是晋察冀军区**在出发前特意交代我的。我一直在想,这句话到底应该怎么理解呢?”周长河指一下门外,笑着说:“刚才在街上偶遇会用催眠术的徐混儿,我终于想清楚了,**这句话的本质就是想方设法转移敌人的视线,以有效地迷惑对手并掩护自己的行动,力求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有道理。”

    “等着瞧吧!我将会在天津卫掀起一场滔天巨浪。只有让敌人摸不着头脑,甚至乱成一锅粥,我们才有机会完成我们的任务。老曹,我负责在天津地面上搅动各方势力,而你的具体任务是……”

    周长河故意停顿,笑嘻嘻地看着曹仲达。

    “别卖关子啦!快说,我的任务是什么?”

    “你的任务非常艰巨。我希望,你能利用天津特别市公署日本总顾问北村研一的关系,在治安军司/令杨炳乾与韩筑霖之间制造矛盾。”

    听到周长河交代的任务,曹仲达一脸的轻松,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这种事情,我曹仲达最拿手。我是个大闲人嘛!专门负责传闲话,惹事生非嘛。”

    “分化他们并不容易,杨炳乾和韩筑霖是生死兄弟,过命的交情啊!”周长河特意提醒说。

    曹仲达自信地说:“老周,你信不过我?别说他们是生死兄弟,即便是亲爷俩,我也能让他们撕破脸分家!”

    两人哈哈大笑。

    周长河说:“我信你,我就等着看你贤德先生的本事了。曹仲达,字仲达,号贤德先生。天津卫有名的大闲人,消息灵通,手眼通天,您一出手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杨炳乾公寓。古香古色的客厅内,杨炳乾正与大富商韩筑霖对弈,棋盘上黑白子缠斗,难解难分。

    “炳乾,你家宝贝儿子不会喜欢那个日本女人吧?”

    杨炳乾的注意力都在棋盘上,漫不经心地说:“哪个日本女人?”

    “松本凉子,就是你给他请的家庭教师。”

    “筑霖,你说这样的话等于打我的脸!”杨炳乾不悦,解释说:“所有人都知道,我杨炳乾最恨日本人,怎么可能同意我儿子娶个日本媳妇进家门?”

    “婚姻大事必须慎重,你还是找机会先问问你儿子。我们两家之间的事情可以过两天再说。”韩筑霖不急不躁,以退为进。

    杨炳乾果然着急了,说:“不能过两天再说,今天就得说清楚。你家巧萍是我看着长大的,模样疼人,知书达理。我满意,我是一百个满意。筑霖,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不要再犹豫了,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巧萍嫁过来之后,我保证拿她当亲生闺女一样。”

    说话间,杨太太引韩太太、韩巧萍进门。

    “亮亮他爸,快别玩儿了,韩太太和巧萍来了。”杨太太粗门大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杨炳乾高兴地起身相迎,韩筑霖跟着走过来。

    “二叔,亮亮呢?”韩巧萍开口问道。

    杨炳乾佯装不悦,说:“哎,你这个孩子呀!一进门不跟二叔打招呼,先找亮亮玩儿啊?!这叫没礼貌,知道不知道?”

    韩巧萍只好敷衍地道个万福,说:“二叔好。”

    杨大公子一定听到了韩巧萍的声音,飞也似的跑下楼来,一边跑,一边激动地高喊:“巧萍,我的小宝贝儿,哥哥想死你了!”

    韩巧萍见状,激动地迎上前去。

    不料杨大公子脚下拌蒜,众目睽睽之下竟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让在场众人吃惊不小。杨太太等人正要上前查看。杨大公子急中生智,嘴里打着锣鼓点,先是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紧接着又是一个鹞子翻身,动作干净利索,迎来一片掌声。

    韩巧萍冲上去拉着杨大公子的手,关切地说:“亮亮,你没摔坏吧?疼不疼啊?”

    “见到我的爱人,再疼也不觉得疼。”

    杨大公子深情的表白换来韩巧萍一句娇嗔,“讨厌。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画风突变,韩巧萍又猝不及防地读起诗来,“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杨大公子接:“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萍妹妹。”

    “亮哥哥。”

    杨大公子与韩巧萍含情脉脉地对视,在场的杨炳乾、杨太太以及韩筑霖夫妇满意地看着。

    杨大公子优雅地牵着韩巧萍的手翩翩起舞。两人一边哼唱着意大利经典歌剧《图兰朵》插曲《今夜无人入睡》的旋律,一边在客厅里尽情享受着华尔兹的华丽舞步。

    杨大公子与韩巧萍齐声合唱道:“Nessundorma!Nessundorma!Tupure,oPrincipessa,nellatuafreddastanza。Guardilestellechetremanod'amoreedisperanza!Mailmiomisteroe'chiusoinme,ilnomemionessunsapra!……”

    一曲终了。杨大公子单膝下跪,亲吻韩巧萍的手背。杨炳乾、韩筑霖等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两辆满载伪治安军士兵的军用卡车轰鸣着穿过海光寺的街道,路人纷纷让行,卡车最终在离吉祥胡同不远处的路口停下。

    一名治安军密探快步上前,看着李耀祖和史天诚先后跳下车,抬手敬礼,说:“大队长。”

    “人呢?”

    “在家呢!”

    “抓人!”

    “是。”

    在这名密探的引领下,一队治安军士兵迅速朝胡同内跑去。李耀祖和史天诚让到一旁看着。

    史天诚疑惑地说:“这个多福真的有问题?”

    “是啊!不光他有问题,赵平津赵大善人也有@产党嫌疑!”说完,李耀祖或许觉得向史天诚透露得太多了,于是找补一句说:“开个玩笑,别当真。我们只需看好自己的地盘就行。”

    史天诚替李耀祖轻轻拍打肩上的尘土,心疼地说:“耀祖,我不关心赵平津有什么特殊身份,只是不想看着你终日操劳。你看,这次去一趟保定府收获颇丰,实在可喜可贺!年底之前再抓几个@产党,今年就能跟**交差了。土匪大旗杆虽然是你一块心病,但是也不可操之过急嘛!”

    李耀祖怒气冲冲地说:“你错了,不抓到大旗杆,我睡不着觉。我要他死!必须死!他劫了我治安军的货,杀了我治安军的人,我李耀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他!”

    “你的心情我理解,我何尝不想抓到这个土匪头子解心头之恨?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呀!”

    “我怀疑多福就是土匪头子大旗杆!不要问为什么,直觉!”

    说完,李耀祖大步朝前走去,史天诚犹豫着跟上。

    在治安军密探的引领下,大队治安军在海光寺的胡同内七弯八拐,他们训练有素,行进间队形丝毫不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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