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话 赚名声去
“昨晚二小姐搬出了下人房,所以婢子跟夫人跟前的阿玉姐姐打探一番,只怕就在这两日了。”
碧云说到这里,向门口看了一眼,听到的对面收拾东西的声音不停,这才半压了声音道,“听说本家的嫡小姐近日正在议亲,是上都云阳的大户人家,若是议定了,四少爷便会被送到云阳的书院去。所以这次本家会带着禾嘉一起回来,若是本家嬷嬷点了头,那么禾嘉便能留下来;若是和上次一样……”
说到这里,碧云想起上次自家小姐被罚的事情,不由咳了一声,继续道,“便会将咱们公子和四少爷一起,送到上都的书院去。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所以夫人才会这么着急。”
安阳赵家的陪读,自然不是想做便做的,一旦到了上都,那便是干系到安阳赵家子孙科举之路和仕途发展的安排,自然马虎不得。
到得那时,就不是李氏自己说一声想儿子,便能让孩子归宗回青城的了。
“可若是禾嘉能随四少爷一道前往云阳,那前途便是不可限量,母亲不应该不明白这个道理。”
赵云珠蹙着眉头,为人父母当然都是希望子女有个好出路,就像母亲希望自己嫁得好一样,都是出于对孩子的考虑。
母亲不应该不知道禾嘉跟在四少爷身边,会前程似锦。
说起这个幼弟,赵云珠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年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能有这样的运气,是他的福气,没什么舍得不舍得。
男孩子,自然是要出去闯一闯,见见世面,才能有出息。
但是赵云珠却不知道,李氏好不容易盼来这么个儿子,自然是捧在心尖儿上的。
谁曾想当初却被自家婆婆摆了一道,从此母子分离,一年才能见上一回。
她固然希望儿子有个好出路,但出于对本家的芥蒂内心不甘;更怕若是不养在身边,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日后情谊寡淡了,连自己认都不认。
更何况,以赵家如今在青城的家底,还怕教不好儿子?
这些事情当然不是碧云关心的,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自家小姐:“所以这次小姐且先让让二小姐,少爷顺利留在家里,也算是您给夫人尽了莫大的孝义;若是二小姐自己做错了事情惹得本家不快,夫人也迁怒不到您头上不是?”
“既然如此,那我便等些日子再与她计较。”被碧云说动的赵云珠深吸一口气,将方才的不快暂时抛却,“她要炫耀就由着她炫耀吧,你且跟我出去锦绣阁转转,既然本家有人要来,本小姐自然也得添上几件衣服不是?不与她计较,却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得意下去。”
赵云珠不相信,母亲会给天歌在锦绣阁裁衣——这个家里,除却母亲之外,只有她赵家大小姐,才能有这样的资格。
屋门被打开,天歌看着云珠从里面出来,但是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跟她不依不饶的计较,反而是不屑地瞅了一眼自己,然后带着碧云施施然下楼去了。
看着赵云珠出了门,天歌伸手摸着下巴:行啊,这样都不生气,看来她是知道赵禾嘉这次回来的重要性了。
虽说对于赵云珠,她一直不怎么喜欢,上辈子乃至如今再走一遭,她都喜欢为难自己,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在大事儿面前,至少拎得清。
不管怎样,只要目前她能忍得下这口气,不会坏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想到这里,天歌冲屋子里将桌椅来回挪动的伙计摆摆手:“行了,看来看去,我还是觉得原来那地方好,你们再给摆回去,屋子收拾收拾干净就行了。”
说完,想了一想,她也从楼上下来,往前面云来居招待客人的前楼去。
“蜜汁云腿、酱味茄——呀,二小姐,您这是准备出门?”
看到她走出来,原本正在唱菜名准备上菜的小千将话吞了下去,换做问候。
“是啊,换一身皮,可不得好好晒晒太阳?”天歌点点头,忍不住打个哈欠,“免得跟那屋里的毯子一样,一眼就瞧出来是在客人面前临时充脸的。”
因着那哈欠,小千只听到了前半句,不由笑道:“小姐您可真有意思。”
天歌可不觉得有什么意思,若是被李氏听到,只怕又是两只白眼,所以只对着小千道:“赶紧上菜吧,若是母亲问起,你就说我出去给她赚二小姐的好名声去了。”
不在人前露露面,谁人知道赵家二小姐跟大小姐一样,哦不,是比大小姐还优秀?
翻身农奴把歌唱的二小姐,可不是李氏随随便便就能罚去做那些丫鬟婢女活计的软柿子了。
从云来居出来,迎着灿烂的春阳,天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许久,她都不曾这样的痛快地感受过阳光了。
上辈子那样不明不白的送了命,惘为他人做了嫁衣,紧接着的,便是地府数年如一日的沉闷阴翳。
先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在黄泉岸边一道一道的刻画,计算着日子,可是后来那岸边被她划了一道又一道,等到黄泉水连岸边的刻痕都冲蚀浅淡到再看不见,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在地府,已经很久很久了。
等到最后,她再也没有什么心思去刻画什么时间——地府里的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就算再久,她还是没能等到轮到自己转世为人的那天。
虚耗和蹉跎中,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将前世的事情一遍遍的在脑海中过着。
从最开始的依稀模糊,到最后的深入骨髓。
时间一长,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看不明白的人,洞察不了的细节,好似都被揭开面目,一点一点撕开伪装明晃晃摆在她的眼前。
那些在脑海中过了数百年的记忆,因着这一次次、一回回的咀嚼,她的灵魂深处烙地太深太深。
深到连饮下黄泉水,再走一遭人生路,也无法忘记。
拿到锦鲤令之后,送她走轮回道的使者曾问她,是否真的不愿换个金枝玉叶的好胎,反而要继续在这苦厄心酸都尝遍的糟烂身子里再走一遭?
万一这次,她再悔一次,那时候,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她还记得,那时自己笑问使者,清单上那些良田万亩、容颜绝美之类的赞助,难道都是唬人的吗?
“自然不是唬人的,若是你重入轮回,那自打你出生,这些东西都只能落在你头上。但如今你若再回到先前那已经生于人间十二载的胎上,天命无法改,那这些东西,自然就只能你自己主动去拿。就像人间有的铺子说你可以在他家吃三年白食,可若是你不去他们家吃东西,那定然不会有这个待遇。”
使者循循善诱,难得遇到这样好运气的鬼,出言劝劝也算是积积阴德,兴许还会沾点好运气,让自己在这地府官运亨通。
毕竟任是谁,都会熏着金汤匙出生、毕生富贵这一条。
但这些人,都不是天歌。
她的前世,实在太苦太难,苦到她不愿就这么吞下这口恶气,难到她不甘心就这样屈服再貌似风光地重新开始。
傻了一辈子,也不在乎多傻这一次——况且,到底是不是傻,还很难说。
至少,最后那使者到底看不过她吃亏,顺手行善,让这个自小衣食短缺的虚弱身子,幸运的有了气行脉通、骨骼强健的好底子。
这也是为什么这一年,她能快速捡起前世所学的本事,甚至能从前天那三人手底下逃脱。
这一年,她一直夜里潜行,一点点撒下网,但白日却苦于身份,没有出得云来居的机会,以至于直到今日时机成熟,她才能真真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尽情地吸一口春日里的清气。
人间的时光,太快,也太短,须臾弹指便是年年岁岁。
不过,不着急,慢慢来。
这一次,她会一步一步,替自己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