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肆 遣归
“你委屈什么,要不是小时候我在你面前做了一个坏人的榜样,你孤身去江陵,怕被吃的骨子头都不剩。”沈绵面不改色的说道。
沈休有一点惊讶,然后很快的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如此说来,我应该受恩于你。”
“自是。”沈绵将头昂起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回了一句。
沈休承认,论起不要脸来,是她输了。于是她愤恨的将干粮给接过来,用力的咬了一口,因为太过用力。咔嚓一声,她觉得她的牙崩坏了。
沈休下意识的捂着自己左半边的脸,光顾着疼,忽略了沈绵那时脸上诡异的笑容。
沈休浑浑噩噩的看着沈绵笑容还在脸上挂着,嘴巴一张一合,然后眼前一黑的瘫倒下去,再也没有任何的意识。
沈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美人莲步轻移,翩翩而来,芙蓉面,柳叶眉,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海棠汤润凝肤脂,金钿花摇盘青丝。
美人惊鸿般的回过眸来,看着那张与自己八九成相似的脸,顿时间从梦里惊醒。
醒来的时候,沈休条件反射的摸了摸脸上的虚汗,只觉得四周弥漫着一股香气,闻着十分的安心。
小书童碍月醒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端汤水来喂她。道,“昨日小公子在堂上晕倒了,可把相爷他们给急坏了。”
沈休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梁上,皱起了眉头,垂眸喝了一口小书童碍月端来的汤水,抬起发红的眼睛,“阿爹呢?”
“听得太医说你没事,他便去处理事情去了,刚走不久呢。”小书童流衣以为沈休脸上的不快是因为心里头到底有几分怨恨沈相,眼里头有几分失落是因为惦记沈相,忙开口解释道。
沈休笑了笑,将两个小书童打发下去了。
沈休发了一会儿呆,见屋里头人散去,悄悄地将鞋子穿好下了床去。
屋外头有些寒冷,她眨了眨眼,深深的打了个寒颤。
山上来了不少的香客,她搓了搓自己的双臂,躲在树上,听得路过的人讲道。
京都人人都知道十六皇子为沈家三小姐一掷千金,台上相府门口的聘礼,满目的珍品,累世稀物,真不是有钱就能买来的。
沈休听到这些议论心里头涌上一丝紧张了。脑海中一些场景纷至沓来,梦里头的褕翟,鞠衣,钿钗礼衣,熏香,傅粉,涂脂,描眉,所有人都像是一个陀螺般运转起来。
一阵凉风吹来,沈休松了松握紧的拳头,她嘟哝一声,嘴角一抽。耳朵动了动,声音听得更远了些。
一道清润的声音问道,“听说沈家的姑娘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子,皇子府恪守礼法,可比不得相府随性,礼仪繁琐直教人头疼,也不怕那沈家小姐搞砸了去………”
“放心,”一人幽幽地道,“沈家人要是下轿时不小心摔倒了……”
又冒出了一人适时接话:“相爷会勒令所有人都向后转、装没看见的。”
一人笑起来,说:“人家的小姐要是敬茶的时候茶水不小心洒了……”
一人笑嘻嘻地接话:“相爷也会让其他人捂住耳朵、装没听到的。”
沈休听完,身上的寒气直接从脚底下冒了上来。
她记得昨日她在堂上气息不稳的问阿爹,“如果我代替沈三嫁了,那她怎么办?”
沈相望着他的目光如同尘埃的暮色,“等你嫁了,她会许配给一个好人家,永远不得归京。”顿了顿,沈相看着沈休双瞳溢出惶恐的神情,叹了一口气,他又道,“将来若有一日,沈家不在了,也没有人能打扰你的幸福。”
“如果,如果她不愿呢?”沈休抬起头来,一动不动的盯着沈相的眼睛问道。
沈相冷冷的说道,“你大可放心,她自有分寸。”
直到沈休再也听不到谈话声,她惊醒过来,从树上跳下来。一片枯燥的叶子落在她的肩头,她面色沉沉。
冬天微弱的阳光争先恐后的透过树丫的缝隙,拂照在半边脸上,她沉默以对,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乌黑的脖子,或许她应该有一种预感,沈相不是去处理政务,是去见一见沈三。
沈休走后,沈相将沈绵召来。
沈绵听的沈相要见她,抿了抿嘴角漆黑的眼睫刷下来,衬的一张雪白的脸模样温婉乖巧。
沈相垂手而立微微的笑着,不说一句话。
沈绵侍立在一旁,咬了咬唇角,显得更加的安静从容。
沈相勾起了一抹微笑,和蔼的摸着她的脑袋,偏生眼里没有一丝的感情。“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沈绵好像懂得了什么,脸色唰的一下更白了。她暗自嗟叹,目光崇敬的将他望着,默了好一会儿,她踌躇了一下,终于狠心的道。“我想去醉花烟雨的江陵。”
沈相听到了答案,眼里染上了一丝温情,淡淡的说道,“江陵很美,隔日我会遣人将你送到江陵,”
沈绵一阵晕眩,沈相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嗡嗡直响,她死死地咬住了唇角,干巴巴的问道,“是不是我去了,就再也不可以回来了?”
“是。”沈相话音落下的斩钉截铁,眸子里的暖色渐渐的散开。
沈绵闭上眼睛,心底掠过一片的酸涩,紧巴巴的又开口道,“相爷还有什么话需要交代我的吗?”
“你近来还有什么愿望?”沈相垂下双袖,静立一旁,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又问道。
沈绵脸上不禁有些失望,动了动唇,最终那些话被吞进口中。沉默了片刻,才道,“明日,我想同你们一同在山上告别一番。”
“好。”沈相将话应下,瞥了沈绵一眼,随机冷静的开口,“明早一早起醒,将你姐姐一起带上。你现在回去好好生歇息吧。”
沈绵身体渐渐的僵硬起来,似乎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她脸上的笑容变了变,还是福了福身子,轻声细语的应下。
沈绵原姓苏,是当年苏家仅存的遗孤,当年苏家被冠以通敌之罪被皇帝下旨抄斩,如今除了她与姐姐之外也只剩沈相一人知晓当年的真相。
多年以来,沈相也因为苏家的关系对她多有关照,但偏偏这一份关照,令她生出了许多非分之想。
当年京都并不太平,沈相将家中眷属遣走,偏偏留下了她们姐妹。沈绵紧紧的拽住了自己的手心,直到手心都被攥出了汗,她才大大的呼出了一口气,她回身看着屋里头的灯火,这么多年以来,她曾一直天真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