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放下
“那怪我们了？”莉迪亚说。
“当然，”比尤莱虽然是仰着脖子，瞧着很傲然的说着，可四下飘忽的眼神，却表露了她在说这话时的心虚，“就你们往日那种告诫，谁听的进去啊。”
莉迪亚左眉微挑，看的比尤莱心里直突突，下意识便强行解释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昆娜每次说我的时候都是连讽带刺，旺妲则是厉言呵斥，还有你……”言此，比尤莱稍稍停了一下，转眸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撇开了视线，“也是一副告诫陌生人的姿态，这谁能听的进去啊。”
莉迪亚眉骨微动，牵连着眉峰微微蹙起了下，看着比尤莱的表情，也变得异常严肃，抿唇默了两秒，“这……确实也有我们之过。”
比尤莱的话，并没任何问题。
自农场之前，她对比尤莱，确实没任何好感。
那时与她来说，比尤莱在她的印象里，就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乖张跋扈，骄纵蛮横，一点道理也不讲。
对于没有一丝好感的人，哪怕那个人是她的亲人，她都不想多看一眼。
也正因此，在以往比尤莱有错的情况下，她才会像一个陌生人对待另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错了，我会说。
这只介于你我的血缘关系上。
至于听不听，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爱咋咋，反正跟她没关系。
所以之前对待比尤莱，她从未多出一份亲人、姐姐、该有的耐心，细心，暖心。
“哎，”思及此，莉迪亚不由长叹，抬手揉了揉比尤莱的脑袋，“对不起，以往……是我疏忽，是我错了。”
比尤莱眨了眨眼，直直盯着她，好半晌过去都没想到该怎么接着话。
她刚那么说，不过是强行掰扯出来的一个理由。
没曾想……
莉迪亚居然认了！
还向她道歉了！
这……
“从今以后，”莉迪亚对她笑了笑，“我再也不会忽视你了，再也不会了。”
比尤莱眼波微恍，直直看着她，突然……只觉着脸颊两侧好似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啊……”比尤莱张了张嘴，轻轻发出了一个声，还带着颤。
莉迪亚心里一抽，本就抱歉的不行，现在瞧她这样，登时悔恨的想要穿越回十六年前，从安妮手里把比尤莱抢过来！
若是十六年前，父王没有将比尤莱交给安妮，今天的比尤莱是不是就不会看着她落下因感情泛滥而不知所措的眼泪了？
是不是今日的比尤莱就不会放弃自己一直想要追逐的人了。
是不是比尤莱自小就可以和她姐妹情深了。
是不是……
“好。”比尤莱双手紧握，强行稳住了内心各种翻腾的情绪后，眼里依旧落着泪，面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对着莉迪亚笑了笑，“我……信你。”
莉迪亚搭在她头上的手，不忍又揉了两下，“辛苦了。”
以往的你。
“这什么话，”比尤莱吸了吸鼻子，拿出绢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着说：“今后要辛苦的应该是你才对。”
莉迪亚眉一挑，放下手，也没解释什么，跟着笑了笑，“不辛苦。”
“那走吧，”比尤莱将绢帕放好后，笑看着她，说：“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
莉迪亚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距离安格斯之前规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
“继续？”莉迪亚将怀表对着比尤莱，问：“还是回去？”
比尤莱盯着时间看了看，抿着唇，思索了两秒，“要不……回去吧。”
她们走的已经很远了。
“那就回去吧。”莉迪亚二话没说，直接收起了怀表，跟着就同比尤莱一起朝原路返回。
“对了，”途中，莉迪亚突然想起之前一个未完的话题，“现在，你还觉得自己会成现在这样，都是安妮的错吗？”
比尤莱敛着眉，没说话。
都是嘛？
……不是吧。
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哪怕是追溯到所有问题的源头，错都不在安妮身上。
若不是父王将她交给安妮，安妮又怎会接下照顾她的任务。
且那时，安妮也不过才四岁。
四岁的孩子，又如何能懂的该怎么教育一个婴儿呢？
所以，全是安妮的错吗？
不。
不是的。
但，安妮没错吗？
不。
肯定是有的。
只不过，现在想来，她最大的错，不过是放纵她随意而为罢了。
而她会长成现在这样，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不是她自己长成选择。
她是不服别人说她乖张跋扈，她才自己变得乖张跋扈。
她是不忿别人说她骄纵蛮横，她才自己变得骄纵蛮横。
……
说到底，这一切，不过都是因她自己而已。
安妮从未教过她对人要乖张跋扈，亦从未教过她为人不需守礼守节，更没教过她凡事都不需要讲道理。
她们从小到大学的所有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
可最后，昆娜却长成了昆娜的样，旺妲也长成了旺妲的样，安妮也长成的安妮的样，莉迪亚也是自己该有的样子，而她……也是自己长成了自己的样子。
虽说其中旺妲参过兵，但那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所以……
她长成现在这样，归根结底，还不是自己长成的这样？
如此，她又怪得了谁呢？
哎……
无声长叹了一道，比尤莱苦笑了一声，“不，不是她的错。”
莉迪亚一愣，她还以为这人终究是想不过来呢，“你……真这么想？”
“嗯。”比尤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了一口气，最后抬起头，目视前方，很轻松的说：“我既然连那位置都能放下，连安格斯都能放弃，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以往终归是我太过偏执了。怨天怨地怨众人，总觉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所有在我身边的人都觉得我不好，我坏，我蛮横。安妮虽然处处为我说好话，但我一直都觉得她好假。”
“不过……”言此，比尤莱笑了笑，“我还是要感谢她在所有人都说我不对的时候，有她帮我找理由。还有最后在我被众人抨击指责的时候，我也有个出气甩锅的方向。每每被人说你怎么长成这样的时候，我就会不停的告诉自己，都是安妮错，一切都是安妮的错，若不是安妮什么事都顺着我，不一早告诉我所有事情的对错，我又怎么可能会犯错。”
“额……”莉迪亚听懵了。
没曾想，安妮和比尤莱之间……
还有这层心理关系。
“我是不是很坏啊？”比尤莱扭过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后又继续说：“其实吧，我一直都知道，安妮并没什么大错。她不过就是顺着我，不管我做什么她都顺着我。也正因为这份顺势，才助涨了我的嚣张。同样也给了我一个可以逃避的方向。我可以因为她的存在而怼天怼地，同样也能在天地被我怼出一个窟窿的时候，躲到安妮身后向所有人呵斥她，若不是因为她，我就不会怼天怼地，所以天地出了个窟窿，都是安妮的错。”
“额……”莉迪亚登时语塞。
这般听来，她忽然觉着，安妮也是可怜。
“哎，”比尤莱低声笑声，“说完怎么感觉自己真是坏透了。安妮被我欺负的也太惨了吧，且她还是那般的性子。如今想想，被我那般欺负，以她的性子居然还没崩溃，也是强大的。”
莉迪亚无奈摇头，“她性子虽糯，却耐心极强。而且她在选择顺着你的时候，肯定已经知道你会朝哪个方向歪了。所以……你对她的任何行为，与她来说，估计早在预料之中。”
比尤莱一愣，“这么厉害？”
莉迪亚笑了笑，没说话。
比尤莱眨巴了下眼睛，默了两秒，说：“感情，到最后，我们五个姐妹中，终归还是我最小，最不懂事，最没心智，最单蠢啊？”
她本以为自己之前将安妮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曾想……
一直蹦跶在股掌之中的原来是她自己。
“挺好的，”莉迪亚笑了笑，“单纯的人，才是最有福气的。”
“额……”比尤莱默。
她还真没看出自己哪里有福气。
“放开些，”莉迪亚说：“不要为别人口中的比尤莱而活，请活成比尤莱心中最想活成的比尤莱的样子。那样……你就能看到你的福气了。”
“比尤莱心中最想活成的比尤莱？”比尤莱眸光微颤，不知想到什么，眸中的颜色，渐渐失去了焦距。
脚下的步子还在慢慢的往前迈着，却显得有些飘忽。
莉迪亚顺势扶着了她的胳膊，看了看她，没说话。
片刻后，只听耳畔传来比尤莱迷迷糊糊的声音，“比尤莱心中的比尤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那就要比尤莱去发现了。”莉迪亚轻声说着：“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前提。”
比尤莱身形一顿，没有焦距的眸光，终于汇聚一点，迷糊的声音也不迷糊了，“前提？”
扶着她的莉迪亚也跟着停了下来，抬眸看着她，颔首，“对，还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比尤莱满目狐疑，问。
“放下。”莉迪亚说：“如你刚才所说的，你放下了那个位置，放下了安格斯，放下了对安妮的所有偏执。现在……你还需放下曾经的自己。”
“曾经的自己？”比尤莱眯了下眼睛。
“是啊，”莉迪亚迈步往前走，比尤莱下意识迈步跟了上去，“曾经的自己。放下曾经的自己，才能成就今后的自己。”
“可……”比尤莱眉眼微敛，“谈何容易。”
她能放下那个位置，是因她对那个位置本就没有什么大想法。
能放下安格斯，那是因为她本就不是非他不嫁。
放下对安妮的偏执，那是因为她现在根本无需在对她有什么执着。
这些放下，都是因为这些事在她心中已经没有多少分量了。
但曾经的自己……
自己……
自己如何能放的下自己。
哪怕是曾经那个自己都不喜欢的自己。
不管如何，那都是自己啊。
那都是她整个人生的前行轨迹。
若是放下了曾经的自己，岂不是……
“我是让你放下，”莉迪亚忽而又道：“不是让你放弃，更不是让你否决抹去。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失忆了，死了，都无法抹去他一生所经历的一切。”
“……放下？”比尤莱愣。
“是的，”莉迪亚说：“这个放下，是指让你放下曾经只为别人口中的话而活的想法，亦是指让你放下你本就不喜的那些以往做派与习惯，同是指让你放下你曾秉持的一些不好观念。”
“……这样啊。”比尤莱眨了眨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方才理清其中的意思。
“不然你以为是哪样？”莉迪亚笑了笑。
“额……”比尤莱有点小尴尬地四下闪了闪眸光，“我还以为你让我忘记曾经的自己，重新活一遍呢。”
莉迪亚嘴角微抽，笑说：“你觉得可能吗？”
比尤莱忙不迭的摇了摇头。
莉迪亚瞧着她这可爱晃头的样，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五妹妹真可爱。”
比尤莱一愣，白皙的小脸，立马就红了。
“对了，”莉迪亚又言，“今天回去后，跟安妮谈谈吧。”
比尤莱身形一顿，直直看着她，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晕，已然随着她这话，瞬时消失不见，换之上来的却是一脸惊白，“谈？谈什么？”
“谈你想透的事。”莉迪亚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她。
“为什么要跟她谈？”比尤莱蹙眉，满身满心满脸都写满了拒绝二字。
她想透放下了是一回事，但跟安妮谈，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安妮那性子，她现在想想都觉着烦的不行。
“任何事情要说开了，对方才能明白你的心意，”莉迪亚说：“你什么都不说，别人又如何能懂你的真实想法呢？”
“我不需要她懂我的真实想法。”比尤莱委实嫌弃的啧了一声。
“可你不是放下了吗？”莉迪亚声音平缓轻稳的说着。
“我放下了不代表就一定要让她知道。”比尤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