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惊扰了陛下的好兴致
这是江寒琅被关在咸福宫的第三年。
江寒琅从未奢望有谁能记起自己，可新皇后生辰，竟连一向清冷的西苑都下了帖子。
自三年前，母亲去世，这是江寒琅第一次离开咸福宫，自云端显贵之人沦为阶下囚，遭逢巨变，却未见江寒琅的疲态。
公主府诸人一夜之间被斩杀怠尽，只有她被生父接走，几日之后被一道圣旨接进宫中，封为位分最低的宝林，却连新帝是谁，都未曾见过。
咸福宫中只有个不中用的小丫鬟，江寒琅不愿与人同行，打发了送帖子的新，一个人兜兜转转好久才走到中宫。
中宫外围的牡丹娇艳盛开，云蒸霞蔚，远远望去像一片火红的花海。江寒琅认得这品种，名为洛阳红。
许是在咸福宫中待久了，久不见生机，忽见灿红一片，竟觉得有些欣喜。
自这花丛向内走去，恢弘磅礴的宫室，空气中带着金陵特有的湿润和甜腻，纸醉金迷。
江寒琅忽然想起，幼时听过的戏文，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茶糜外烟丝软醉，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得先。
“当真是游园惊梦！”望着绵延数里的花海，江寒琅忽而大有感慨。
经历种种变故，现如今置身这灿绿鲜红之中，仿佛真如戏文中的杜丽娘那般，惊回残梦。
然而话刚刚出口，江寒琅忽然听见一声笑，声音软糯，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甜腻，像极了无力的娇喘。
江寒琅大惊，“是谁在那里？”
然而那人却不再做声，江寒琅本就不是多事之人，刚想抬脚，却又听一声娇笑。
一个内侍从不远处的花丛中猛地跳出来，指着江寒琅的鼻尖，尖声道：“你是哪个宫里的，竟这般大胆，惊扰……”
“将人带过来！”说话之人，声音低沉，带着不经意的慵懒。
小太监冲江寒琅努努嘴，颇为不屑道：“走吧！”
江寒琅心生不快，可蛰伏咸福宫三年，到底是知道收敛。
跟着小太监穿过假山，之见一对男女衣衫不整，相互依偎在花下，倒是极合这花海绮丽的景象。
刚才的娇笑声想必是出自这女子。
她身着一身粉色的宫装，领口敞开，滑到肩下，白腻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乌黑的秀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缠绕在雪白的脖颈之上，更添了几分香艳旖旎。
搂着她纤腰的男子衣襟散乱，冠带斜斜地挂在一旁，面目隐在花荫之下看不甚清，然而一双桃花眼闪耀出来的光彩却熠熠生辉，过目难忘。
江寒琅从未经情事，面红耳赤，莫名的厌恶从心底涌起，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
“好大的胆子，见到皇上竟然不跪！”
说来也是讽刺，江寒琅身为宫妃，这竟是三年来第一次见皇上。
还是在这种场景之下。
江寒琅自被囚咸福宫，便与外界断了音讯，只知乱党夺嫡，却不知究竟何人登基。
见这新皇光天化日之下行银乱之事，如此不堪，只道是个不成器的皇子被自己那好父亲扶植起来当了傀儡，心中有些不屑。
“青天白日之下，罔顾廉耻，竟还特意叫我来看这一出好戏，皇上果真是成大事者！”
皇上哂笑一声，“爱妃大义凛然的气派，便是三院的中丞大人也拿不出来，当真是振聋发聩！”
江寒琅心中一惊，暗道鲁莽，竟未想到先帝的皇子个个都认得自己，更遑论下旨接自己进宫的新皇。
皇帝逼上前来，好看的桃花眼不见底，“爱妃看的这出好戏，可是比得过游园惊梦，牡丹虽好，他春归占的先……”
最后那句显然是故意模仿江寒琅方才自言自语的口吻，放轻了语调，怀中女子听后，也忍不住咯咯娇笑。
二人的笑声勾起江寒琅心头的怒火，她转身怒问，“你说什么？”
“在西苑关了三年，还是没磨掉你的棱角，这般不知收敛，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寒琅心中大骇，这人究竟是谁，不由地问出了声：“你到底是谁？唐华景，还是唐华琦？”
江寒琅话音刚落，面前的男子忽然就失去了刚才那股挑逗和妩媚，变得倦怠尖锐起来。
一双桃花眼忽明忽灭，似是含情脉脉，透着三分笑意，三分柔情，然而更有三分透骨的阴狠深藏其中。
他怀中的女子也白了一张脸，看了看皇上的脸色，犹疑道：“当今圣上乃是先皇膝下五皇子，你竟不知道！”
江寒琅闻言一愣，她并不记得先皇膝下还有这样一位皇子。
然而唐华阳并未辩解，只是似笑非笑道：“当青阳长公主的独女如此威风，怎么将一个小小的五皇子记在心上，贵人多忘事！”
语毕，他又对刚刚的内侍道：“对江宝林语出不逊，又冲撞了皇后的贵人，还不将人快快送回昭华殿，去皇后娘娘那里谢罪！”
那内侍听得三人谈话，早已心道不好，身如糠筛，此时闻言，忙道：“皇后娘娘命奴才来找陛下，奴才找到园子里……不敢随意惊扰陛下，忽然见到柳宝林……只想着赶来救驾，没想到惊扰了贵人……”
江寒琅只想赶快离开此地，不愿多做纠缠，见此便对内侍道：“走吧，别惊扰了陛下的好兴致！”
“富贵牡丹，却不如春归牡丹开的早，这一句说尽了少女思春情怀，爱妃既已入了宫，便就应断了情爱，自称臣妾才是！”
江寒琅极力压住心中的荒凉之感，却又听唐华阳道：“唐华白几月前亲自潜回了京城，救走了新月！”
走到中宫正殿，满客宾堂欢声晏晏，没有人留意到江寒琅。
然而迎面却迎来了两个内侍，请江寒琅去偏殿，“今儿个宫里人多，怕有人不懂规矩，冲撞的宝林，皇后娘娘想在偏殿见见宝林！”
自己与这皇后娘娘从未照面，今日给自己下了帖子不说，竟还独独将人召去偏殿，青阳长公主生前树敌颇多，江寒琅心生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