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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您好,这是贵老板订的舒芙蕾,可以麻烦您转交吗?”谷芙兰在真相律师事务所的接待柜台放下纸袋。

    不知是不是因为阎锋曾经轻轻触碰她的脸安慰她,让她一想到自己站在他的事务所里,心头就涌上一股说上来的奇异感觉。

    有点想再见他一面,却又担心他那时的温柔只是昙花一现,再接触,只怕快速幻灭。

    “‘啡·主流’的舒芙蕾吗?不是听说你们鸡蛋断货,不得不取消一半的订单吗?“总机小姐两眼发光,不禁吞了口口水说:“我们老板要求你直接送进办公室耶,因为听说你们三天内一杯难求,他怕由我们转交会发生危险。”好想私吞喔!

    会发生什么危险?谷芙兰随即被总机小姐饥渴盯着纸袋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意会,却又不禁质疑。自己做的舒芙蕾有抢手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吗?

    不再多想,她只好依指示走到他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秘书示意她直接入内,正好听见阎锋跟一名中年妇人的谈话。

    “……我怎么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只顾打牌逛街出国,完全不履行夫妻义务?这十年来,不管他回不回来,我每天都尽责的买菜、做三餐,尽管最后都是原封不动的倒进馊水桶,他也从来没珍惜过我为他做的一切……”房地产大亨詹松柏的太太不甘心被丈夫提诉讼,而主动找上丈夫的律师说明。

    她压下哽咽又说:“这几年我终于死心,决定摆脱这种没人理睬的生活,听其他企业家太太的建议,好好为自己而活,我才常常出国散心、买东西犒赏自己……

    他现在竟然说,很久以前就跟我形同陌路了。“

    阎锋始终静静聆听,但平静无波的表情看在詹太太眼底,明白他根本不同情她,听见有人开门,她赶紧擦干眼泪。阎锋不是要任何人都不准进入吗?为什么一个外送点心的女生可以进来?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谷芙兰发现自己干扰两人的谈话,不禁尴尬一笑,低头快步走到桌边。

    “不好意思,这是您的舒芙蕾,还有一杯不加糖的卡布奇诺。”她依序拿了出来,放到阎锋面前,在他开口欲言之前,笑着柔声抢话,“别担心,这是我额外送您的咖啡当作谢礼,绝不是我们送错单或是强迫推销。”

    阎锋怔然。她居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还提早一秒阻止他?这女孩倒是厉害。

    她得意的一笑。这男人的个性她还不了解吗?如果她当真只送舒芙蕾来,他肯定会说她没诚意,而送了其他东西,他一定又会挑剔她多事,所以抢先堵住他的嘴才是上策。

    “只有一杯?”他继续追问,讨厌被人占上风。

    “如果阎先生不嫌弃,这本价值三十杯的咖啡券送给您。”

    连第二招都准备好了,这女人挺有两手的。阎锋不甘心的挑眉笑道:“说是谢礼,还不是要让我喝了咖啡之后,又花钱买蛋糕和简餐?”

    谷芙兰一点也不意外他的追击,慢条斯理回答,“不好意思喔,阎先生,我的权限十分有限,最多只能做到每天免费送您一个舒芙蕾。”不要就拉倒。

    锐利的目光往她脸上看去,看到她用胜利眼神直视他,还饶富兴味的挑眉,仿佛觉得这番唇枪舌剑很过瘾。很少有人可以从容不迫面对他的质疑,还把反击他当做乐趣。

    她明知势利的他一定会贪得无厌,虽然不得不满足他的要求,但也绝不让他予取予求。看她脸上还绽放着从容的微笑,阎锋脑中不禁浮现起郝正义形容过她的词汇。

    但他认为,要用甜甜绵绵舒芙蕾形容她的话,后面还得再加一句“偷放芥末”,她外表甜美,内在呛辣。

    阎锋注视着她,笑里藏刀的称赞:“很有一套。”

    “您过奖了。不妨碍您的工作,我先出去了。”她鞠躬致意后快步走出办公室。

    啊哈哈,她赢了!替他带上门的谷芙兰真想放声大笑。赢阎锋的滋味竟然这么好!

    郝正义见她竟能全身而退,脸上还带着笑容,不禁连忙到她面前,惊讶的说:“你没被老板欺负吗?而且你竟然可以让我们老板继续吃你的舒芙蕾?他第一次吃了没有说话,我还以为又有一家倒霉的店会被他在杂志上炮轰了咧!”

    她认得郝正义,他常来买舒芙蕾和咖啡。听他这么一说,谷芙兰才懂得暗自心惊,“对哦,我怎么忘了他可是各家餐厅最痛恨最害怕的铁血大炮呢!”

    不过换个角度想,要求这么严格、个性这么挑剔的阎锋,愿意吃第二次,表示对她的舒芙蕾感到满意?

    能够被他认同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甚至觉得很重要,仿佛只要阎锋懂得她的用心就够了。

    她在想什么?怎么会这么看重他的意见?她下意识的按上胸口,想压下那莫名为他加速的心跳。她好像很希望他能懂她在料理上的用心似的,就像他懂得她母亲不在身边的心情……

    咔嚓,门忽然被打开,谷芙兰吓了一跳,原来是阎锋将烤杯还给她。

    “你的脸吃起来会不会像你做的舒芙蕾一样?”他突然伸手捏她的脸。

    “很痛耶,干么突然讨论起我的脸啦?”她拨开他的魔掌,拯救自己的脸。

    “因为我一看到又圆又绵密的舒芙蕾,就联想到你的脸上面。”

    “想笑我的脸又大又圆就直接说嘛,何必拐弯抹角?哼!”

    阎锋看着她变化十足的表情,觉得很有趣。

    “下次说我的坏话请到远一点的地方说,OK?”他倚门,好心情的笑。

    “你爱炮轰人家,叫你铁血大炮是事实,这可不是坏话。”她不甘示弱反击。

    老板是因为听到她和郝正义的对话,才故意出来嘲笑她的脸?但是他还有访客在里头,所有的员工不由得又惊又疑。

    向来公私分明的大老板居然会专程出来跟个咖啡店员抬杠,这可奇了。

    谷芙兰则是揉了揉被他捏红的脸。他之前对她的抚慰,果然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她要将他对她的温柔一笔勾销了啦!

    ***

    在啡·主流咖啡馆,虽然当初说好以供餐交换正职、但牛月苹只先让她试做点心,美其名看她是不是拥有成为主厨的实力。

    谷芙兰于是除了外场,她还得埋首在后台做舒芙蕾。

    如此一来,薪水便先以钟点计算。

    其实她拿手的主要还是中西餐主食,点心方面相较下并不那么熟悉,且由于舒芙蕾容易因为卡仕达酱煮的少一分多一分、蛋白发泡得不够或蛋黄打得不足,而整个塌陷失败的甜点,她在经历一星期的屡败屡战后,才终于做出如今的人气商品。

    所谓的成功是失败三百多个累积的成果。

    谷芙兰会如此拼命,全因为她要买回“满福号”,将来重新在“满福号”开面包店,把妈妈的味道和儿时的记忆找回来。

    “这月丢掉了三百多个失败的舒芙蕾,造成我们的亏损,所以你的时薪就一直都是一百块吧!”店长陈智南趁牛月苹不在,立刻向她宣布。

    “什么?”现实立刻粉碎她的梦。

    “你以前的工作人员都是九十八块耶!”

    “你当然是正职啊,宝贝,别人都只能做六小时,你却做十小时。”陈智南狡辩。

    她不是说身份的差别,重点是钱啊!但上了贼船还有什么办法?她只能认命。

    看来牛月苹答应她用供餐取得正职身份,根本只是店里急缺人而使出的权宜之计,先把她拐进来再说,这里分明是黑店嘛!

    “要靠这里的薪水买回房子是不可能的,你不如去隔壁买张乐透,看能不能中奖还比较实在。”休息时间,与谷芙兰同住的同事桃子听了她的梦想后,舀了一口冰淇淋道。“我是想半年后去日本留学,才在这里打工。”

    谷芙兰听了心情更低落了。她想,蓝千惠势必会花一大笔钱将房子整个重新装潢,或许看起来华丽,变得耀眼夺目,但再也不是记忆中妈妈的面包店了。

    唉!她托腮望向窗外的蓝天。毕业后到饭店打工一年,好不容易升上干部,却因为父亲经营餐厅倒闭,让她倾出所有积蓄还债并回到台北,如今的她却得从头开始。

    钱!为什么她是个被金钱左右人生的人呢?

    “‘东铲西锅大赛,欢迎你来挑战。’”桃子看着报纸,读出电视节目为刺激收视率,跟五家大饭店合作的料理Live比赛。“第三名可以得到五家饭店提供的餐具组各一套,有NORITAKETNARUMI、BoneChina中西式骨瓷杯盘餐具,德国AUSCHER西式餐具器皿……还有水晶红酒杯、雕花玻璃杯、茶壶、酱料盅、古瓷花瓶……哇!总共可以拥有一百件,而且都是名牌!”

    “这么好?给我看、给我看。”她把报纸抢了过来。“哇!如果能赢回来就好了。”

    “你要在我们住的那五坪大的破房子里用那种名牌喝咖啡、做美食?”

    “可以拿去卖光呀!光NORITAKET的杯子就要一千多,一百件可以卖多少?”

    牛月苹刚好经过,听出谷芙兰已经深陷转卖奖品赚大钱的狂热兴奋中,她笑眯眯的泼冷水。

    “总决赛是电视直播,除了九位来自各界的评审以外,还有五位大饭店的主厨坐镇盯场,加上现时两小时,比赛时会很紧张的……去年我有个高中同学拼到总决赛,就是因为太紧张,手被锅子烫到,整锅汤掉下去惨败,结果,他从那时候就崩溃到现在。”

    “怎样都吓不到我的!”谷芙兰起身,双眼闪闪发光的瞪向蓝天。“第一名是三十万新台币,离赎回老家的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桃子和牛月苹傻眼瞅着她。三十万跟六百万可是差很多唉,而且,她怎么知道蓝千惠不会提高价钱转手卖出?又怎么确定自己一定会得第一名?她也太自信过剩了吧?

    ***

    阎锋站在事务所的落地窗前往外瞧。詹松柏的离婚诉讼本身没什么特别,却让他头疼,因为他最讨厌处理家务事。

    对于不择手段替自己的委托人争取到他们想要的,这一类的事他早就没有什么罪恶感,毕竟从有记忆以来就被放弃的自己,没有爱的观念,认为感情是人类痛苦的来源,良心更没必要,所以那些谁都不愿接的肮脏工作才会找上门,而他也总能顺利解决。

    可每次接下离婚诉讼都令他疑惑,既然会分离,那为何要结婚?组织一个家庭的意义到底在哪?他不解。

    还好那天跟詹太太谈话时,谷芙兰那个圆脸妹及时送上舒芙蕾,让他稍微放松心情……呃,让他放松心情的是她的舒芙蕾,还是她的圆脸?

    想甩开她,阎锋忙翻开杂志,想找一间有美食的餐厅款待自己。

    一页又一爷琳琅满目的美食图片都在向他招手,有帝王蟹、有龙虾全餐、有香港聘来的鲍鱼料理师,从每一间的介绍看来都颇具水准,无奈那些花花绿绿、装饰过多的菜色,此刻竟让他感到心烦,在繁忙的工作结束后,他只想吃一顿简单的家常菜。

    “对了。”他瞥见还留在桌上的“啡·主流”纸杯。

    最近陈智南很不要脸的在店门口挂上红布条写“贺!本店点心师傅谷芙兰入围金锅奖总决赛”,他虽然讶异谷芙兰除了会做甜点外,还拥有一手好厨艺,听说要比赛的她,最近都会在打烊后留下来练习,现在应该还在吧?

    他立刻下楼开车往啡·主流咖啡馆去,却忽然想到,不是一分钟前才在那边努力挥去谷芙兰的身影吗?现在却要去找她。

    这女孩到底有什么魔力,令他对她会做什么菜感到万分好奇?不可否认,连她这个人也让他万分感兴趣。

    晚上十一点,啡·主流咖啡馆里谷芙兰还在重复练习,从进入总决赛以来已做了上百遍的整套菜单。明天就是总决赛了……她甩动大锅将海鲜抛啊抛。

    叮咚,自动门打开。

    她探头一瞧,看见是评审之一的阎锋,顿时吓得忘了接甩至半空中的海鲜,蟹肉、虾、蛤蜊啪啪啪掉在地上,她忙蹲下去整理,并把所有食材、用具,连烤箱里的器皿也都拿出来丢在流理台,混在一堆碗盘里。

    “你看到鬼啊?”阎锋一脸不悦。

    “你就是我们料理界的魔鬼!”她紧盯着他。

    “一个好的厨师,应该只需要怕老鼠。”

    漠视他的嘲讽,她道:“我们已经打烊了。”意思是请他离开。

    “你刚刚明明就在做菜。”阎锋一副理所当然的坐在第一桌,疲倦的打了个呵欠。

    “我饿了,又懒得开车跑太远,只好委屈自己选一家吃过的店。”

    “什么嘛,要打烊的店做菜给你吃,态度还这么傲慢。”谷芙兰没好气的出言挖苦他,“我们是小本经营,可没有鲍鱼、龙虾、燕窝、松露喔。”所以,请赶快离开。

    “你们是什么样的店,我会不知道吗?”他很清楚她在嘲笑什么。

    “也没有红酒。”

    “我知道,麻烦你快点动手好吗?”板着脸催促,他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在乎他的厨师。

    谷芙兰嘻嘻一笑。让他生气可是她的乐趣!

    阎锋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禁微微出神。这些日子不时浮上心头的,不就是她这样时而懊恼、时而得意的多变神情吗?

    而谷芙兰心里想的却是,阎锋根本不像杂志上写的那么犀利难缠啊,只要稍微回呛几句,他就会开始不耐烦。

    殊不知,在别人实际经验里,阎锋确实是连鬼遇见他都会痛苦的恐怖分子。

    趁着备料、热油、爆香的空档,她先送了一碗汤和一杯啤酒到他桌上。

    “本店不卖啤酒,这是我自己买来解压的,送你一杯。”

    阎锋握住滴着水珠的玻璃杯,不禁莞尔心想,平常自己都是拿水晶杯啜饮葡萄酒,已经很久没拿这种矮矮胖胖的玻璃杯了。

    谷芙兰很快就炒好了饭端到他桌上,并顺势坐在他对面。

    他一怔。好像从来没有厨师敢在他品尝所做的饭菜时,坐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像也没有人敢没经过他的同意,就和他同桌。

    不过真的很久很久没有人像她这样,随意坐在他身边,陪他吃饭了……

    他讶异自己并不排斥谷芙兰的举动,他明明最讨厌不识相的女人擅自入座,要跟他一起用餐,奇怪的是当入座的是她时,他不但不生气、还很想跟她说话。

    “大律师,我问你,那天我送舒芙蕾到你办公室,那个很难过、很生气的太太就是房地产大亨詹松柏的老婆吧?你们后来谈得怎么样了?”她好奇的问他。

    “常常有官太太、贵妇人找我跟第三者打官司,都说自己操持家务很尽责,不了解为什么丈夫会跟另一个不如她的女人在一起。但事实是怎样,谁知道呢?

    “我负责过很多类似的案件,发现说那种话的女人通常每个月都刷爆白金卡买名牌、打麻将消磨时间、做SPA、做脸、芳香美容,家里完全由仆人打理,直到丈夫有了外遇才后悔莫及。“他边吃饭,不禁在心中赞赏这炒饭的美味,边不假思索的娓娓道来。

    等等!阎锋心中一惊。为什么他会在这个女人面前,那么随性自在的边进食、边谈论自己的工作?他从来不向别人透露案情啊。

    “所以你觉得,她们被取代了是她们活该?“谷芙兰鼓起勇气问。

    “我没这么说,反正我只是接受委托,做我该做的事。“

    “不过我觉得詹太太好像真的不像是那样的人。”她回想起那天在事务所的画面,皱眉思索说:“我放东西的时候正好注意到,她的手不算光滑,虽然有擦指甲油但都斑驳脱落了,指甲倒是剪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从前辛苦持家留下的习惯,就是她到现在还是会做家务,绝不像詹松柏说的十几年都没再管。”

    阎锋点点头。他从其他管道收集了不少詹太太的资讯,其中也的确显示了詹太太是真的顾家,但他倒是没想过从她的手去思考他们婚姻生活,没想到谷芙兰居然可以注意到那么细微的事!他忍不住勾唇一笑。

    “对了!这里呀……”谷芙兰向他展示自己的手,指着左手食指关节,“她这里跟我一样也有结实的结痂,我会有这痕迹是因为我习惯快刀切菜,刀尖常常划到那里,但她不是厨师,却也有这块痂,我想她可能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日子天天都在做菜,要不然就是喜欢切快刀。”

    他瞧着她那满是刀伤、切伤、割伤的小手,在他目前的生活圈里,所碰到的女人都是娇嫩的名媛,没有一个会为了圆梦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和他习惯见到的那些女子完全不一样。

    令他感到敬佩之外,怎么心里……有那么一点为了她的手伤而隐隐抽痛?

    “如果男人已经不惜作假也要离开女人,那就算有再多证据证明又如何?”他甩去心中为谷芙兰而动的异样,延续方才的话题,苦笑回应。

    她没漏看他脸上的落寞嘲讽,虽然这话有点无情,可他说的也没错。不过从他的眼神看来,似乎自己颇有感触,难道他也有不愉快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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