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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当天夜里,李飞凡抱着满腹疑团跨进“娥眉俱乐部”。

    一位打扮性感、娇媚入骨的年轻女郎立刻风情万种地迎了上来,令人骨头酥软的娇嗲嗓音殷勤款款地撒娇说:“李董,你终于回来了!人家好思念你,都没心情做生意呢!”

    “琇琇,你这张小嘴愈来愈甜,简直可以骗死人。”瞧她顶多二十岁,生得眉目如画、珠圆玉润,哪有一点因为思念他而消瘦的模样?李飞凡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但他很清楚在欢场中就是要游戏人生,彼此都别说扫兴的话。“琇琇,娥眉夫人呢?”

    “哎哟!你难得来一趟,也不先陪陪人家。”琇琇一脸不依地腻在他身上,用一对充满期待的眸光娇媚无限的凝注他。“李董,你专捧我一人,让我早日挤进‘蔷薇十八’的行列,好不好?”

    “蔷薇十八”是指娥眉夫人底下最红牌、最高级的十八位交际花,专门伺候上流社会里的福商大贾,若有机会被包养或当上小老婆,当真是“钱”途无量。

    “琇琇,只怕我的行情还不够。”李飞凡婉言拒绝她,语气放正经了些。“我有事找娥眉夫人,她在办公室里吗?”

    琇琇眼看今夜没啥搞头,有些失望,但为了日后的生意着想,还是笑嘻嘻的引领他穿过回廊上楼,轻敲娥眉夫人的办公室。

    “请进。”里头传来沙哑而性感的声音,足够教男人浑身一颤。

    娥眉夫人是社交界的一项传奇,许多政府高官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她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却依然美得令人惊叹她的发色是新染的红铜色,发型时髦,浓密的云发披落在背上,戴着全套的翡翠耳环和项链,光芒四射。她的眼角有点上扬,还有那热情性感的红唇,天啊!她真美,而且聪明机智。

    “李董,请坐。”她的口音带着一种特殊腔调,加上五官突出,许多人传说她是混血儿,只是她从未承认。娥眉夫人很懂得保持神秘感,教男人永远挖掘不尽。

    短暂的寒暄之后,李飞凡直接道出来意,“我想看看最新的花名册,不知道方不方便?”

    “要看萤幕的?还是只要照片就行了?”

    “照片。”

    娥眉夫人很爽快的将一本花名册取出来给他看,上面有小姐们的大头照、半身照以及身高三围,至于要用本名或另权名,悉听尊便。

    李飞凡从头翻了一遍。没有,找不到段立莲的影子。

    “全部都在上面?”

    “除了‘蔷薇十八’,而她们与你早已接触过不只一次。”

    “没错。”李飞凡微皱眉,正经的问:“我出国前一天把别墅的钥匙交给你,请你晚上派一个小姐到别墅等我。你派了哪位小姐去?”

    “我记得那天是珞珞赴约。”娥眉夫人也听出不寻常了。“在名册的第八页,入行才一年。李董是贵人多忘事,一夜温存就马上把人家的脸给忘了,洛珞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

    李飞凡翻到尤珞珞的那一页。有点眼熟,大概在某个酒会上见过,但肯定不是和他上床的那一个。这是怎么回事?老天爷!段立莲真的是清白的,她不是风尘女郎,而他居然睡了人家、夺人贞节?!

    “李董,这个珞珞--开罪了你?”

    “那天夫人是把钥匙交给这位珞珞小姐?”

    “是的,我敢担保。”娥眉夫人突然尖声问:“难道她没将钥匙归还?或是手脚不干净?”

    “都不是。”李飞凡压抑着怒火,眼神变得阴暗。“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等我的,不是这位珞珞小姐。”

    “那是谁?”娥眉夫人也震惊了,竟然会出这种纰漏?!

    “不知道。”李飞凡不愿说出段立莲的名字。“总之,也不是花名册上的任何一位小姐。”

    “这件事我会彻底调查。”娥眉夫人立刻打了一通内线电话给经理,半晌,她向李飞凡致歉,“真失礼,出了这样的乌龙事,本该找珞珞来向你解释清楚,不巧她请假三天,等她销假上班,我一定会盘问清楚,再给你答覆。为了表示我的歉意,请李董今夜在此尽兴,一律由我招待。”

    李飞凡正要赞美娥眉夫人会做人、会做生意时,刚巧他的大哥大响了,是虞妈妈打来的,说虞海北到现在还没回家,原来他中午开车撞了人,这么晚了还无法脱身,一定是对方有心刁难--

    “虞妈妈,您别担心,我马上赶到医院看看。”李飞凡结束通话后,对娥眉夫人挑眉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改天再来捧场。”

    “李董可要说话算话。”娥眉夫人幽默的扬扬眉。

    李飞凡朗笑。“社交界没了你,不知要失色多少,而且无趣。娥眉夫人,你真是一块宝。”

    她笑得仪态万千,举步优雅的陪他下楼,目送他离去。当她扭身往回走时,冷静的脸色下隐忍着一股怒火,她不带感情的命令保镳,“马上叫尤珞珞来见我,快去!”

    娥眉夫人的双眸闪过一道慑人的光芒,和她身上的翡翠一样冷硬。

    用大哥大联络上虞海北,李飞凡直接走向五O八病房,就见虞海北倚着门外的粉墙,愁眉深锁、目光深沉,若非医院全面禁烟,只怕地上已散了一堆烟蒂。

    “怎么回事?你一向是最小心的呀!”李飞凡缓缓拍着他的肩头低声道。

    “我小心有什么用?对方存心来送死啊!”虞海北干涩地牵动嘴角。

    李飞凡不由得苦笑。开车的人最怕遇上这种被死神缠身的自杀者,简直是天外飞来横祸!

    “对方目前情况如何?”

    “死不了。”虞海北的脸色可不好看。“想死的话可以去跳海,可以割腕,上吊、吞毒药,就是别跳楼压伤无辜的人,也不要冲到马路中央故意撞车,让一个品行优良的好人倒楣成了杀人犯!”

    “发泄完了?”

    “还没,等她醒了,我还要好好跟她算一算这笔帐。搞什么鬼嘛!若不是我反应特快,将车子转了一个大右弯,她不会只受一些擦伤,好运到骨头都没有断一根。可怜的是我的新车,因为大右弯而撞上山壁,车头凹陷了一大块,右灯也碎了,谁赔我啊?”虞海北的下颚紧绷,积了一肚子火也只有对老友发泄。

    “对方还没醒?”李飞几平声静气地帮他消火。

    虞海北的脸色阴晴不定。“她摔倒的时候撞到头,我叫医生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脑震荡,也安排好了明天作电脑断层扫描。”

    “你的心肠很好,就是舌尖嘴利。”

    “换作是你,你不生气?”虞海北从鼻孔里冷哼一声。

    “童言无忌!”李飞凡啼笑皆非地瞪他一眼。“没撞死人算你运气不错,多亏虞妈妈平日勤烧香,教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是我妈打电话叫你来的?”

    “谁教你一直没回去?她怕你被对方讹诈。”

    “那倒不会。”虞海北挑起了一对浓挺的眉毛,定定的说:“刚送来医院时,她有醒来一下子,还跟我道歉,叫我先回去,不用管她。”

    “那她的家人呢?”李飞凡暗中替他松了一口气。

    “她说她是孤儿,就因为这样,所以我走不开。”虞海北无可奈何地翻翻白眼。“真不明白,像她那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有什么理由要寻死?飞凡,你家别墅附近还有些什么人?”

    “为什么问?”

    “你以为我在哪里出车祸?就是在要去你家别墅的那段上坡路转弯的地方,她突然冲下来--”

    李飞凡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他二话不说的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那是一间很清静的单人房,粉红色的床单上躺着脸色苍白、面容憔悴的段立莲。

    “居然是你!”他万万没想到会再次遇见她,而她一样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居然想死?!”一股自责和酸楚的情绪戳痛了他的心。

    “飞凡!”虞海北脸色凝重的走过来。“你认识她?”

    李飞凡点点头,感到太阳穴一阵悸动,开始痛起来。

    “你脸色不好看,怎么回事?飞凡。”虞海北忧虑地望着老友,他从没见过他这样子,即使陈采萦变心改嫁,也只见他愤怒地发火,而不是紧张失去她。

    “海北,你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

    “医生跟我保证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

    李飞凡坐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十指来回搓揉着前额和太阳穴。

    “又犯头疼了?”虞海北皱起眉。“我去找护士要一颗普拿疼。”

    “不用了,一会儿就好了。”

    “是什么事让你紧张不安?她吗?”如果不是虞海北紧盯着他看,不会细察到他神色一缩的表情。宾果!他猜中了。

    李飞凡猝然呻吟一声“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他的嘴角苦涩地抿起。“风度好的男人懂得装傻。”

    “可惜你不是我的女朋友。”虞海北不耐烦地哼一声。“老实说吧!这件事情既然牵扯到我身上,我想我有权利了解一下内情。”

    “你的侦探病又犯了。”李飞凡咕哝道。

    “你尽管东拉西扯,反正我耐性一流,吃饱了坐着等你。”

    李飞凡似笑非笑地撇撇嘴。“你当真吃饱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应该还空着肚子等她醒来。你三餐不定时,难怪肠胃毛册找上你,小心又被虞妈妈念到臭头。去吃饭吧!我留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虞海北目光炯然地回视他。“好吧!暂且放你一马,等我回来,别忘了你欠我一个解释。”

    李飞凡只是淡淡一笑。“记得打电话回家,虞妈妈很担心你。”

    “知道了。”虞海北顺手合上房门,走了。

    李飞凡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边,视线缠绕在昏沉沉的段立莲身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则沉湎在他们三次相处的回忆里。第一次,他沉醉于无边的饥渴与火热的需要中;第二次见面,他们各说各话,也因而激出一连串的疑问;同一天第三回碰面,她寻死不成,他则处于极度震惊之中。

    他尚未明了是什么样的阴错阳差造成今天的结局,但他知道他难辞其咎。他的耳边一直萦绕着段立莲的哀声控诉,“你强暴我!我真恨你,为何你不弄清楚--”

    是啊!为何他不叫醒她,问清楚再做?他又不是急色鬼!不过,那明明是他的家,没有娥眉夫人给的钥匙她如何进得去?实在也怪不得他理所当然的认定她就是娥眉夫人派来的女人啊!而且她还喝醉了,有哪个良家妇女敢大剌剌的醉倒在别人床上?

    虽然想了一大堆借口来自我安慰,但李飞凡的心里还是一样很难受。

    “承认吧!李飞凡,你是见色起意,一旦认定了她是‘娥眉俱乐部’里的小姐,不管她是半醒或全醉,你都会得到她,因为她刚好是你最喜欢的那一型,秀美优雅又娇媚动人。”他挣扎而疲乏的自我认罪,内心深处的煎熬和折磨够他受的。因为段立莲不是甘心出卖肉体的交际花,她是清清白白的纯洁女孩。

    “老天!我该怎么办?她竟然因此要自杀,我该怎么补偿她,才能教她打消想死的念头?”李飞凡满含愧意的哑声问睡美人,“告诉我,段立莲,我要怎么做才能使你不恨我?”

    “为什么她会恨你?”虞海北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开门进来,刚巧听到他在自言自语。

    “你存心吓人啊!一双脚像猫爪子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是你自个儿想得太入神了。”虞海北不以为然的说。

    “你填饱肚子了?”

    “饱了。”

    “有打电话给虞妈妈吗?”李飞凡又问。

    “得啦!你就直接说出你跟她之间的关系,别再顾左右而言他。”

    李飞凡不由得皱起眉峰冷笑,“我都搞不清楚我跟她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又如何跟你交代?”

    “那你说说,为什么她会恨你?你强奸人家?”虞海北的直觉该死的奇准。

    “放屁!”

    “你老羞成怒,必有隐情。”

    李飞凡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虞海北看他真的动气了,显然被戳中痛脚,便端正神色,语重心长的对他说:“飞凡,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虽不同姓,感情却比亲兄弟还好。有些话、有些心事不能对父母讲,对其他人也难以启齿,万幸的是我们可以向彼此诉说,因为你不会笑我,我也不会笑你,我们了解彼此。陈采萦移情别恋,你尚且不怕我知道,这个女孩会比她重要吗?”

    “不是这样的,海北。”李飞凡表清凝肃的开口,“我作梦也想不到我会碰上这种事,整颗心都乱了。”

    “那么严重?你也算见多识广、聪颖过人,她还能难倒你?”

    “她存心不想活,你说严重不严重?”

    “啊?她自杀是为了你?”

    “虽然我非常不愿意自作多情,但显然是的。”李飞凡艰涩地苦笑一下,从一个多月前的那一夜缠绵说起,从头说给老友听。

    虞海北愈听愈奇,但凭他过去是刑警,现今是大征信社老板的身分,职业嗅觉使他闻到一丝犯罪意味。

    “假设你们两人都没说谎,那就是有人在暗中搞鬼,耍了你们,而关键人物就是‘娥眉俱乐部’里的珞珞小姐。等段立莲醒来,问看看她和那个珞珞是什么关系?”

    他就事论事的态度让李飞凡像服了一颗定心丸。

    “你不怪我?”

    “你都快恨死你自己了,我何需火上加油?”

    “我现在心里万分沮丧,好比你无意中差点撞死人,变成过失杀人岂不冤枉?你幸运的逃过一劫。我呢?自问风流而不下流,时常顺应生理需要而寻找床伴,但都是你情我愿,彼此都享受到其中的乐趣,我问心无愧。哪里料想得到有朝一日遭人暗算,糊里糊涂地成了夺人贞操的色鬼采花蜂,我才冤枉呢!”李飞凡一时为之气结。

    “她醒来,好好跟她解释清楚,相信她会谅解你的。”虞海北安慰他。

    “她若是想得开,也不会去撞车了。”

    “等等,我有个疑问。”虞侮北怀疑地挑起一道浓眉。“你跟她上床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她怎么等到今天才想寻死?她今天去找你对不对?你跟人家说了什么?”

    “你在向我兴师问罪吗?虞海北,你有没有搞错啊?我跟你一样都是无辜的受害者,你怎么不怀疑她别有居心?”

    “睡了一个貌美如花、清清白白的小姐,当真有那么无辜?”虞海北满含嘲弄的抿抿唇。

    李飞凡稍稍愣了一下。“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好啦!我告诉你,我一直当她是出卖灵肉的女人,见她那副无辜的嘴脸,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总之是你刺激她就对了。”虞海北接口道:“你真了不起啊!李飞凡,你以‘行动’欺负人家在先,又用‘嘴巴’荼毒人家于后,怪不得她要以死抗议,而我则是倒楣的被牵连在内。”

    “我说过我是无心的。”语气中透着恼怒,李飞凡投给好友一个疑问的眼神。“你存心让我不好过啊?”

    “不许你中伤我!我比你更像李叔叔的儿子,心地非常善良不心能伤害人。”

    “收起你的自我陶醉,虞海北,你的修养跟我爸还相差十万八千里。你在打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你自以为找到了‘罪魁祸首’,你想开溜,对不对?”

    虞海北给他一个好贼的笑容。“冤有头、债有主,今晚就委屈你留在医院守夜,好歹你一个人住比较自由,而我则必须回家尽孝,免得我老妈没看到我会一夜失眠,你忍心吗?”

    李飞凡无奈地道:“可是我明天要上班--”

    “你放心,明天一早我会拜托我妈来接班,不会耽误你赚钱的。”

    “早知如此,我不如留在‘娥眉俱乐部’里享受娥眉夫人的招待,不要管你的死活,反正你被人讹诈关我屁事!”李飞凡愈想愈不平衡。

    “唠叨的男人最难看,活该女友都成了别人的太太!”虞海北的眼中盛满笑意。“有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毕竟躺在床上的不是阿匹婆,知足点。”他一手握住门把,不忘回头交代他,“你可别又‘色’向胆边生,这里是医院,节制点。”

    “快滚吧你!”

    李飞凡就这样拜好友之赐,被困在医院里。他走到窗边俯望市景,眼睛像不透明的石头,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某一点,其实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他思绪紊乱,无力感侵袭着他,因为他做了一件无法用金钱或物质弥补的错事。

    “是谁设下这个陷阱?我一定要找出那恶贼。”他不停地思考,假设各种可能性,像着了魔一样,竟整夜无眠。

    晨曦射进病房里,伴随而来的是无尽的回忆。段立莲在床上翻动着,觉得四肢疼痛,不知该想什么。她一直梦见自己依偎在陈思阳的怀里,梦见他还爱着她,而此刻日光唤醒她,提醒她好梦易醒,陈思阳已经不爱她了,他嫌弃一朵沾染污泥的莲花。

    “你醒了,想吃早餐吗?”李飞凡提着一袋东西进来。

    段立莲倒吸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凑近身来,不知道这次他又想如何伤害她了?

    “拜托,看在我照顾你一夜的份上,别用那种‘歹徒勿近’的眼光看我,我会受伤的。”

    他深思地揉着太阳穴。老天,她像刺猬般全身备战,却又楚楚可怜。他多想安抚她,却连她的一根手指都不敢碰,他必须记住,她绝对有恨他的理由。

    “虽然抱歉不算什么,但我仍要向你致歉,一百个对不起、一千个对不起。”他目光稳稳地看着她,缓缓倾身向前,鞠躬道歉。

    她一脸的不相信。“为什么?”不明白是什么因素造成他的前倨后恭?又为什么是他在医院里陪她一夜?

    “我很难过,因为我一时的孟浪而对你造成莫大的伤害,现在我明中我弄错了,你不是那种出卖自己的小姐,但已经来不及了,我真的非常非常难过。告诉我,我该如何补偿你?只求你别再寻死。”

    她的唇角浮起一丝痛苦的微笑。“你补偿不了我的,我只求你离我远远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寻死,你也不必因为罪恶感而委屈自己放下身段向我道歉,这不像你给我的印象。”

    “看来我真是罪大恶极。”李飞凡闭上眼,直到受伤之感隐去。“我明白现在你什么也不相信,但请相信我比你更无法原谅我自己。”

    段立莲别开目光。“听起来像是要赎罪。”他那自然散发的精力与阳刚之气,正好与她的软弱无助截然相反。

    “不,我是很坦诚的想与你沟通。”他不求原谅,只问真相,他的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搓揉着前额。“若是你还不饿,我们谈一谈。八月初一那晚,为什么你会留在我家过夜?你哪来的钥匙?”

    望着他那咄咄逼人又执拗的神情,她心灰意懒的摇了摇头。

    “我不想再谈起那件事--”

    “不,你一定要说。”他坚持地说:“我承认那天是我和你上床,但你指控我是强暴犯,我无法认罪。我事先和‘娥眉俱乐部’的老板娥眉夫人说好了,请她找一位干净的小姐在那天晚上十一点以前到别墅里等我,你不必以有色的眼光看我,没错,就是性交易。我把别墅的钥匙交给了娥眉夫人,既然你不认得娥眉夫人,钥匙怎么会到你手上?”

    段立莲用唾弃的眼光看他。“我说过我不会再寻死,为什么你不滚得远远的?还要编个故事为自己脱罪?”

    “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李飞凡恶狠狠地瞪着她。“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女人,我有心要化解我们之间的误会,你为什么不肯配合?”

    “误会?”她怒极反笑。“你可真会避重就轻--”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想弄明白是什么样的阴错阳差造成‘你睡错床、我睡错人’。假若你真如你自己所说的那般无辜,你应该坦诚地告诉我前因后果,然后我们一起找出解决的方法。”

    段立莲摇摇头。对于他所造成的伤害,她实在有着太多挥之不去的梦魇。

    “瞧,一说到重点,你就避而不谈,很古怪。”李飞凡的眼睛闪动着深沉莫测的森冷光芒。“我禁不住要开始疑心你是居心叵测,该不会是你一开始就计画好了,设下圈套要我娶你?”

    “你--不要脸!”她双手紧握成拳头,面罩寒霜地怒斥他,“你满脑子龌龊的念头,难怪会召妓到家里,简直下流到极点!像你这种自以为是、自命风流、自作多情的没品无聊男子,谁会想嫁给你?你少在那里自我陶醉!我设计你?呸!无耻、下流、不要脸!”

    李飞凡气得脸色灰白、呼吸沉重。“够了!你侮辱我侮辱得够了!早知道你这么不知好歹,我该把你丢在医院里自生自灭。”

    “请便,没人留你。”段立莲浑然不畏他的怒火澎湃。

    “段立莲,如果你心中没有鬼,就应该好好的把事情谈清楚。”他冰冷的声音夹杂着一股勉强压抑的怒气。

    “我不想跟你这种品住不端的人多说什么!你出去!”她心里恨死了他,他愈想知道的,她愈不想说,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

    “你一再侮辱我的人格,你会后悔的。”

    “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段立莲冷声道。

    “你--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不知道你是--”

    “不管我是不是应召女郎,你本身若素行正直、不欺暗室,你就不会欺负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女子。李飞凡,你少在那里巧言诿过了。”

    “段立莲--”天啊!这算什么莲花女子?铁做的莲花吗?硬邦邦的。李飞凡凌厉的目光充满审判的意味,突然心生一计,他讥刺地道:“你在考验你的运气是吗?段立莲,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我若存心不认帐,你找谁认罪去?就是你的运气太好了,遇到像我这种肯担当、有良心的好人,才会在我诚心向你鞠躬认错之后,还任由你辱骂我、侮辱我。”

    “没错!你大意失去童贞的确很委屈,但是,我无缘无故被人设计成采花贼,我找谁喊冤去?我做错事,我认了;我惹上一身腥,我也认了。不过,难道你不想查出是谁设计我们糊里糊涂的睡了一夜?你丝毫都不担心后果?万一你怀孕--”

    “不可能--”

    “你月事有来吗?”

    他这么大剌剌的一问,博得美人白眼一记。

    她深吸口气。“有。”

    “那就好,可以使事情单纯一些。”他深深地望着她,“我简单问你一句,你认得一位叫珞珞的小姐吗?”

    “尤珞珞!那是我妹妹的同学,怎么样?”

    “你不是孤儿吗?原来也有妹妹。”

    “谁规定孤儿不能有妹妹?”她微挑柳眉,不悦地道。

    “当然、当然。”他拿起豆浆,配了一口三明治。原来跟女人吵架这么累,肚子好饿。“我开始对你肃然起敬了,段小姐,你身为孤儿却必须抚养妹妹,想必生活过得很辛苦吧!”他改弦易辙,以闲适自若的口吻从旁切入,盼能从她已开始松动的嘴里套出一丝线索。他不想被虞海北笑死,说他老是败在女人手下。

    “你看太多电视上演的人伦大悲剧了吧!李先生。我是孤儿,但我妹妹不是,她一出生就过继给亲戚,至今父母双全。”她一接触到他那同情的眼光就觉得很讨厌。哼!虚伪!“舅舅、舅妈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虽然是比不上你这种浪荡贵公子,但是家风清白,不曾吃苦受罪。”

    厉害,不忘随时含沙射影地讽刺他。李飞凡在心里没好气的冷哼一声,表面上却依然文风不动,把剩下的豆浆一口饮尽。

    “你肚子不饿吗?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买了很多种,有蛋糕、面包、煎饺、包子、炒面--”

    “我想吃三明治。”

    “不早讲,三明治被我吃完了。”

    “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一定把最好吃的抢先吃完,不好吃的才留给别人”段立莲活了二十四年没像今天这样刁蛮过,连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何是,好过瘾喔!反正李飞儿活该!

    换作是别的女人,李飞凡老早就甩袖走人,管她去饿死。不过,想到自己对她的亏欠,他忍气吞声道:“三明治是吗?我去买。”

    在走廊上遇到虞海北带着虞妈妈来,打过招呼后,虞妈妈进病房陪病人,虞海北则略带责备的问他:“你去哪里?”

    “你当我想先溜啊?”李飞凡的声音很僵硬。

    “丢下一个想自杀的病人独处就是你不对。”虞海北可不容许别人打马虎眼。这是他之所以成为侦探的要件。

    “我去给段大小姐买三明治成不成?”

    “她醒啦?太好了。”

    “你好,我不好。”李飞凡用最冷淡的声音说:“她一醒来就和我大战三百回合,我保证她现在斗志旺盛,绝对不会再寻短见。”

    “这很好啊!不管如何,我们已经不用担心会被‘罪恶感’压死了。”

    “倒也是。”李飞凡表示同意。“对了,海北,我已经问出一点端倪--须知道,她万分的不合作--段立莲的妹妹和珞珞是同学,我要你从这点去查。不过,她的妹妹过继给亲戚,不姓段。”

    大战三百回合只问出这么一点线索?看李飞凡眼下浮现黑眼圈,虞海北不忍打落水狗,只说一句,“多保重!”说完,他拍拍老友的肩膀,在医院门口分道扬镳。

    买了两个三明治,李飞凡回到五O八房,在房门口就听到段立莲对主治医生说:“可不可以跟妇产科医生联络,如果检查出有孕,我想顺便做流产手术--”

    “我不准!”李飞凡气白了脸,威势十足地逼近段立莲,目光炯炯地紧盯着她,“你这个小骗子,竟然骗我说你‘有来’?我不准你堕胎,听到没有?我们明天就去公证结婚!”

    他这句宣告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击在段立莲头上,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是--他铁定被她气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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