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七章 夜深凝露心自凉
虞柳宫。
锦绣素手捡灭了灯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烛火，烛光摇曳，照在人的脸上，在红砖绿瓦的墙上折射出一道清瘦忧伤的黑影。
瞧见柳如烟一人身着单衣，站在窗前静望明月无痕，锦绣蹙起峨眉，忙从屏风上拿了柳如烟的鹅黄色披风，搭在她的身上，声音略微带着责怪与心疼，柔声道:“都已经入夜了，娘娘怎地还不去歇息？”
身上莫名一暖，柳如烟便回过神来，对锦绣笑的温润典雅，轻声道:“锦绣真是我的开心果，知道我身上冷，便拿了披风与我，暖和的瞬间便没了这股子寒意。”
深知柳如烟秉性，锦绣嗔怪地吊起眼睛，哼唧道:“哪里就是奴婢知冷知热了？分明是娘娘您穿的这样单薄，还偏要站在窗户前欣赏明月，冬季的夜风是何等寒冷，也不怕冻坏了您的身子。您不心疼，可有人心疼呢。”
旁人不知，锦绣可是知晓的，南阳王赵泺如此钟情于她家小姐，若知道她家小姐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身子，定然是要十分不开心的了，说不得还得教训小姐一顿。是以，锦绣每次拿了赵泺取笑她，她便没了面对旁人时的运筹帷幄。
想来，南阳王赵泺定然是爱惨了，她家小姐。
面对锦绣的刻意打趣，柳如烟也不由得红了面颊，耳朵红的几乎能够掐出血来了，心里羞涩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点了点锦绣的额间，嗔怪地看着锦绣，柔声道:“你个小娘皮真是越来越嘚瑟了？仔细本宫将你打发去了慎刑司，好叫你越发磨炼了嘴皮子去才好。”
闻言，锦绣顿时慌了神，心中明白柳如烟此言不过是玩笑罢了，可是她还是无法理解此事儿，心里乱成了一片，忙顾不得尊卑礼仪，将柳如烟一把扯住，面上焦急之色尽显。
“娘娘，奴婢一时玩笑过了头，娘娘可千万别将奴婢送去了慎刑司啊。”
锦绣年少时便跟随在柳如烟身边，从最初的被无视被厌弃，到如今的被信任，这期间经历了多少事情。这么多年下来，可以说锦绣已经习惯了事事以柳如烟为主，她的生活重心全都是柳如烟。如今柳如烟要将她送离身边，这对锦绣来说无疑是一场大灾难。她无法接受的大灾难，故而，即便知道柳如烟不过一句玩笑打趣之言也便罢了，可她还是被狠狠惊吓住了。
瞧着锦绣如此模样，柳如烟心里倒有些淡淡的忧伤与难受，忙将锦绣扶起来，柔声道:“你明知我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自然舍不得打发你去什么慎刑司，又何故如此模样，倒叫你我伤心了。”
一句玩笑，一生珍重。只这一句话，主仆俩便生生的红了眼眶，看着好不可怜。
“娘娘自然是厉害的，奴婢就算穷尽一生，那也是无法追随的上娘娘的步伐。”锦绣道。
“只是方才娘娘可算将奴婢吓坏了，奴婢差点就信以为真了呢。”锦绣嗔怪地扭了扭身子，暖声道:“娘娘以后莫要再开这样的玩笑了，奴婢好伤心呢。”
亲姐妹一般……锦绣低声呢喃，心中却甜如蜜糖一般，今生能够得到柳如烟这样的真心对待，她也算是不负此生了。柳如烟便是她一生都需要孝敬的主子，这一点她从未忘记过，也从未怀疑过。
秋风过境，惊起一片残枝枯叶，那凛凛秋风惊得人全身都泛起一丝凉意。
落雪亭。
目光复杂的看着落雪亭三个大字，龙飞凤舞，总是失了那一份柔和平静的意境。
收回目光，柳如烟垂过头，对身旁的锦绣说道:“你便在这里等着，眼珠子亮着点儿，别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你知道的。”
闻言，锦绣回过神来，忙不跌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娘娘放心，奴婢的眼珠子可亮着呢，定为娘娘周全。”
柳如烟深夜此行，是为了什么，锦绣自然一清二楚。赵泺，只要赵泺才有这样的魅力，能够让柳如烟如此飞蛾扑火，却也甘之如饴。
才一进入落雪亭，柳如烟就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无法让自己停留下来，一直行往林深密处，一路上枯枝残叶到处都是，一脚踩上去，脚底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像是一个垂暮老人最后发出的声音一般，令人心中一痛，满是心酸。
这些都无法阻挡柳如烟心中那一团炽热的火焰，穿过树林，直到看见凉亭上那人孤单的背影，这才停了下来。
寒风萧瑟，那人的背影好似就停滞在这一刻，永远也不会停歇似得。柳如烟微微一笑，柔声道:“王爷。”
这一声王爷，充满了柔情与爱慕。女子温柔的呼唤让赵泺身体一震，缓缓回过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柳如烟亭亭玉立于风霜之中，嘴角还挂着一抹浅笑。
“如烟，你终于来了。”赵泺也笑了，传说中的古雕刻画，大抵也就不过如此吧。
想来，柳如烟与他之间的感情在他心目中那也是弥足珍贵的，否则也不会明知前方是深渊，还要与之携手一起走下去了。
“王爷久等了。”
两人相遇，赵泺一把将柳如烟的嫩滑柔荑紧紧握住，道:“今夜风霜露重，怎地你却不知披一件儿披风，你身子这样柔弱，万一生了病去，那可如何是好？”
瞧她只着了一身单衣，赵泺眼底布满了心疼。这点儿细枝末节自然全都落在了柳如烟眼中，对于赵泺如此担心于她，柳如烟微微一笑，道:“披风太过厚重，本想着今夜不会太冷，又急着过来，便没有带了。”
她素来便喜爱一身轻巧，加之今夜实在也不如何寒冷，便忽略了披风。谁知在此处，竟被眼前这占据了她整颗心的男人念叨了一顿。但是不可否认，她的心里是非常开心的，这种暖暖的满足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给她的。
闻言，赵泺眼底闪过一抹心疼，啧便不再多言，只将自己的披风掀开，一把将柳如烟搂住，如此，这一件披风便可同时为两人取暖。
玲珑心思如南阳王赵泺，自然知道，他若将整件披风给了柳如烟，她定然是不会接受的，只因怕自己冻着。
心心相印，竟一至如斯。
微微一笑，柳如烟对此也不再拒绝，两人便相约坐落于凉亭之上。
月光凝辉之下，两道颀长的身影融为一体，形成一团漆黑的影子，抬头望天，月凉如水，竟也挡不住二人之间的浓情蜜意。
“这几日实在是事务繁忙，难以入宫。”赵泺淡淡一笑，道:“如烟可曾怪罪于我？”
知他不过是一时玩笑罢了，柳如烟缓缓摇头，柔声道:“怎会？你本是磊磊男儿大丈夫，自然有自己的正事儿要做，我怎会怪罪你？”
赵泺为何如此匆忙？柳如烟垂下的眼眸微微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或许，她大抵可以猜得出来。
“如烟知我心意。”赵泺感叹一声，两人相依相偎，竟是那样的缠绵悱恻。“你可知，宫外已经乱做一团了？境外战乱不断，国库空虚，皇兄竟然还加重赋税，百姓民不聊生。若是因为要充盈国库以做军需也就罢了，可是皇兄他却拿着百姓的血汗钱选秀，百姓心中怎能毫无怨言？”
赵泺越说越气，最后竟然是深深皱着眉头，紧握双拳，面上全是愤怒与无奈。
同时，还带着一点儿疑惑。
在他的记忆中，赵轩纵然狠辣多疑，可在治国安邦上面，却一直都是兢兢业业的，无疑是一个好皇帝。像这样愚蠢的事情，赵轩是决计不会去做的，如今怎地了，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见状，柳如烟微微一笑。
将赵泺的表情看在眼底，她却也不想多说此事儿。赵轩毕竟老了，加上长期服用的药物里面加了点儿东西，恐怕赵轩自己都能感受到他的身体机能在迅速流失。
古往今来，凡是帝王都会怕死，而且比平常人更加怕死。因为他们拥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他们享受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利，舍不得这天子一怒横尸百万的王权，自然怕死怕的要命。
“是啊，皇上如今越发昏庸。”柳如烟斟酌的慢慢吐口，微微看着赵泺的表情，小声说道:“明君治国，百姓才能够安居乐业，若是如今有一位明君横空出世，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想来百姓们定然会拥戴这位明君。”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柳如烟此举，并非只为报仇，她还说在为两人的以后考虑。他们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只能是一时，不可能一辈子都如此，而且宫中横生枝节的地方多的数不清，她不可能一直都做到为他守身如玉。要知道，嫔妃不侍寝，帝王的面子何在？现下她可以让自己病重，却不能一直拖延着，总有一天，她是逃不过的。
若是赵泺当了皇帝，那可就不一样了，哪怕是每日里无名无分，谁人敢说皇帝的不是？
可惜，赵泺不懂。
苦笑一声，赵泺道:“如烟，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知道的，我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