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木平往事三

    店里时常出现一位找大叔的中年妇人，出尘的气质与容貌让木平都不免有些感叹。她有时在店里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偶尔也会和老板大叔说上几句话，眼里是包含着藏不住的温柔。可大叔好像什么看不出来似的，总是不咸不淡地回上几句，便又回到厨房里。注意到妇人哀怨的神色，连木平都有些看不下去。

    ??不是没有向大叔一点都不含蓄地问起这件事，但总是被大叔搪塞过去。木平开始怀疑大叔的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这种想法使他毛骨悚然，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就有些危险了。

    ????在木平印象里，大叔不仅难有表情，而且还经常性的发呆。店里生意清闲时，他总能看到大叔在厨房里出神地盯着墙面表情不明。木平试着分析，却总能得出同一个结论。那分明是在哀伤啊。

    ??木平发誓，他也绝不是个八卦的人，可当偶然听到半缘君的老食客谈及老板大叔的往事时，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大叔年轻时其实有过一段甜蜜的婚姻，发妻温柔且善解人。他们当时共同经营着这家面馆，只是当时并不叫半缘君这样一个名字。可惜当年大叔遇人不淑，竟染指上了毒品。那些昂贵的白色粉末很快败光了他们大半家产。善良的妻子试图阻止，却换来被毒瘾蒙蔽了神智的大叔的殴打。妻子的亲人哭着劝她放弃这个烂人，尽早结束他们的婚姻，可妻子依旧妄想能通过努力换回大叔的醒悟，于是独自撑起了面馆。

    ??妻子的痴情没有使大叔悔悟，反而变得有恃无恐，为了满足毒瘾，竟然还不断地借起了高利贷。妻子只是个美丽却又柔弱的女人啊，面对高额的债务和家里那个颓废恍惚的男人也只能是无能为力。终于，过度的操劳使她倒下了。

    ??看着自己最爱的妻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大叔终归还是悔悟了，只是好可惜，到底是迟啦。家里的境遇明显无法支撑妻子的手术费，大叔近乎哀求般的向亲朋们借钱，但没几人人愿意接济一个染指毒品且已背负着巨额债款的男人。妻子在一个早上绝了气息。大叔跪在妻子的病床边，忍受着妻子痛哭的亲人们的骂声。这一天，大叔流光了一生的眼泪。

    ??木平有点后悔知道了大叔的往事，因为这个故事太过沉重，以至于他再也无法肆无忌惮地在背后吐槽大叔对他的摧残了。

    ??那个气质出尘的妇人在某天里再次像以往一样来到了店里，不过不一样的是，大叔竟主动找她谈起了话。木平远远地看着，只知道他们一定再说不得了的事情，因为那位妇人的表情始终不停地在变幻。愤怒，悲伤，继而绝望地走出了面馆。木平没听到他们说的什么，但他大概能猜到内容，因为从那以后，妇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木平读书时最让他头疼的就是上语文课，老师冗长乏味的授课总让他昏昏欲睡，可好歹还能记得几首诗。元稹为祭奠亡妻韦式，写下“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仓促地从花丛中走过，懒得回头顾盼；这缘由，一半是因为修道人的清心寡欲，还有一半，是因为曾经拥有过你。这情深意切的词，却让人觉得虚伪至极。倘若真的痴情，之后又怎会招惹那薛涛，还与名妓刘采青私交甚笃？以至于向来对文学常识不感冒的木平，听罢老师的讲述后也是嗤之以鼻的。

    ??但现在，他有点心疼大叔，如果真的为此孤苦半生，那又将会多么无趣啊，尤其是这种近乎禁欲的做法。这使木平产生了迷茫。

    ??于是，他忍不住问大叔，“她会希望你这么做吗？”说完后，木平瞬间感到气氛有些尴尬，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会知道大叔的往事。很快，让木平更后悔说出这句话的事情发生了，因为他的肩膀，再一次被一声不吭的老板大叔拍得啪啪响。

    ??后来，大叔开始让木平继承他的手艺。大叔的面是纯手工做的，所以有一道极为繁琐的工序。和面、挽竹、沉槽、扑粉、然后拉面，一套流程下来就已经让他头疼不已，更别说还有那同样磨人的高汤的熬制。木平很无奈，体力活干多了，面对技术活反而有些左右为难。只是这次，他学得格外认真。毕竟，大叔可是把自己吃饭的手艺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木平。

    ?当然，哪怕他想偷懒打马虎眼，那也是不可能的，谁都知道，木平的肩膀一直就没消肿过。在大叔身边呆了几年，这期间，很多事都发生了变化，木平多了几分男人的成熟，而大叔的头顶却开始多了些白发，体型也已经有些发福。在木平的厨艺上大叔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传授给他的了，食客门也都都对他的面赞不绝口。大叔也不谦虚，冷着面说一切还不是因为他教的好。身边跟着个年轻人，连大叔都已经学会了开一些咸淡适宜的玩笑。

    ??后来，大叔把面馆都交给木平，背着旅行包开始全世界的环游。当然，一同陪着他的，还有妻子的照片。离开前，大叔拿着照片终于毫不避讳地在木平面前提及自己的妻子。年轻时他和妻子生活过得一直都很窘迫，再美满的爱情也避不开油盐酱醋。可那时年轻的小两口一直都抱着一起到全世界旅行的梦想。木平明白，大叔的这次旅行会花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也会花光大叔所有的积蓄，可却是他自我救赎的方式，无论如何他都将义无反顾的去做这件事。

    ??大叔离开的时间里，木平经常会收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每到这种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去思考这个男人的一生。年轻时因为自己的混蛋而永远失去了妻子，于是他用后半生的坚贞和孤苦来偿还自己的债，到了一把年纪的时候还要去折腾自己，但这样做又是否真的值得大叔的妻子又是否真的希望他这样？可惜，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些问题。

    ??在某一天里，木平难得收到大叔寄的本人照片。画面里，大叔的背后是一条高悬的瀑布，彩虹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不过真正让人瞩目的是，一直难有表情的那个男人，此刻脸上正挂着幸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