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家
虽然已经立春，天却并没有暖和起来，风是悄悄开始刮了的，小区里的腊梅已经开完，却又有些不知名的楔开着，还有黄色的迎春花，蜜蜂渐渐多了起来。
正月初八日，陈爸爸陈妈妈从古城回C城。
叶净几乎醉生梦死糊里糊涂的生活只好又告一段落，她又莫名地紧张起来，陈励也不管她，知道要让她真正放松，那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了，毕竟十几年来，她被忽视惯了，缺爱的孝子潜意识里总是会将自己藏起来，以免在其他人那里受到伤害，那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
他心里很清楚，便想着只能多多陪她，让她慢慢放松自己，多多依赖他，信任他。
还是心疼吧，他突然想起那天来他家敲门的那个小姑娘，五六岁的样子，扎着小辫子，但是并不齐整，眼神又无助又戒备……
他都不忍心再想了，可喜的是他们现在还在一起，而且已经成为夫妻，以后再难，他们也不会分开，至少，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
“什么时候去接爸爸妈妈他们？”叶净的声音很稳，很平静，但陈励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渐渐僵硬了。
“他们晚上八点才到，你肯定很累了，可以再睡会，我去煮饭。”陈励叹了口气，又亲了亲叶净的额头，看了一下时间，才四点半。
“不睡了，这几天我们两个真是奢侈得不像话，我也起来了，去给你打下手。”叶净滑下床，飞快地套了件外套，为了显示她不累，但好像行动是真不那么利索了，这……
陈励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天气冷得不像话，温香软玉在怀，不做坏事做什么，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颇有点心虚。
“小净，别急，还不到五点，你想吃什么，我们慢慢弄。”陈励看着叶净轻轻道。
“我，吃什么都行。”叶净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她又撒娇了，脸红扑扑的，“我以为很晚了，你看外面，天已经快黑了。”
“估计要下雪了，你再看看，多穿一点，收拾好了再下楼帮我，别一会吃完饭还要上楼换衣服，又要再冷一回。”陈励说完，将卧室门轻轻带上，下楼去了。
叶净发了会愣，什么叫又要冷一回，是怕她到时候懒得换衣服就出门么？那肯定不行啊，毕竟接公婆，怎么能穿睡衣……啊，是，先换了再说，不知怎么，叶净突然觉得连嗓子都干了，脸是早就羞得烫得不能再烫的，真是佩服陈励，有时候脸皮厚起来，简直不像他。
简单地弄了三菜一汤，两个人胃口都不错，很快就吃完了，出门的时候果然开始下起了细细碎碎的雪粒子，打在车上声音挺大，但这样也好，叶净不想说话，听听声音就不错，免去了不说话的尴尬。
其实他们已经这么熟了啊，她为什么还是时不时就觉得脸红耳热呢，和他在一起的时候。
很不巧，因为下雪，堵车了，他们到机场的时候，已经八点半，好在陈爸爸陈妈妈坐了好一会摆渡车，出来也就等了不到五分钟。
接到人后，一家子都异常沉默，叶净干脆打开车载电台开始听交通之声。
机场高速上车流量很大，雪已经停了，但路面湿滑，没办法开快。
叶净觉得没人说话有点尴尬，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陈妈妈在闭目养神，陈爸爸没看见，估计也差不多，想是玩累了。
叶净忙将电台声音调小，本来想干脆关掉，但这时候是放的一首很老的英文歌，她又觉得说不定陈妈妈爱听，干脆不管它了。
车里暖和，车玻璃上结满了雾气，叶净在上面随意涂抹着，一会就有水滴往下滴了。
画得多了，渐渐就能看见车窗外的景色了。
下了高速，陈励飞快地掏了抹布擦了一下挡风玻璃，又丢个叶净，叶净会意，将自己这边的也擦亮了。
依然没有人说话，歌已经换了，是一首老电影的主题曲，依然是英文歌，叶净才明白，原来是在放一个系列的歌曲。
这倒好，正合陈妈妈和陈励的心意。
进城时又飘起了小雨，雨刮一下一下刮着，叶净也不往边上看了，专门看前面的车尾灯。
“你们吃过饭了吧？”这声音响起来，很突兀。
叶净转脸看陈励，陈励说完话，又专心开车。
“吃过了，六点半的飞机，怕你妈妈饿，在机场吃的，贵得离谱，回城里可以够我们四个上最好的馆子吃个够。”陈爸爸接话。
“说什么呢，又不缺那个钱。”陈妈妈笑笑，“还挺好吃的，只是你爸爸嘴硬。”
“好吃是好吃，只是总想着该多攒点钱，以后给我孙子或孙女也买一套大别墅……”陈爸爸笑道。
叶净听了一颗心砰砰砰跳起来，他们的意思是想抱孙子了？
“爸，你也特看不起你儿子了。”陈励突然严肃起来。
“我知道你有能力，就是觉得人老了，想的事情就多了。”陈爸爸道。
“我还年轻，只有你一个人老了。”陈妈妈赌气了。
“小净，你别听你爸爸瞎说，你好好念书，如果还要念博士，就还要更久，我们不催你们，你爸爸就是无聊了。”陈妈妈声音本来软下来了，突然又尖锐起来，“你再说这些，以后不跟你来C城了，就会扫兴，小净才多大啊。”
陈爸爸闷了半晌，才尴尴尬尬辩解:“你误会了，我哪是这个意思啊，你是不是有点敏感啊，我真的就是说说而已。”
“不准说。”陈妈妈严肃道。
“是是是，不说，不说了，你别生气。”陈爸爸告饶。
陈励始终沉默着，叶净偷偷瞄了他一眼，才发现这家伙其实是在笑的。
叶净突然难为情起来，她觉得她应该说句话，可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又去看陈励。
“想都别想，十年后才有孙子抱，小净自己还是个孩子呢。”陈励终于解围了。
叶净正想感激他，可听到最后一句，又忍不住皱起眉来……
这，这关她什么事啊。
“嗯，十年也行，到时候我们都退休了，正好来给你们带孩子。”陈妈妈笑起来，“小净，别担心，你慢慢长大，以后没有人会说这些了。”
叶净:……
“妈……”陈励严厉起来。叶净生怕他又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连忙转脸瞪他，好在这回陈励学乖了，并不曾多说什么，但已经看得分明，他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啊，叶净决定晚上一定要治治他，她如坐针毡，他开心得飞起来，这不公平。
“呵，小净，你看看你老公，还没有我老公好说话……”陈妈妈突然调皮起来。
叶净一下子臊得耳根都红了。
“小净，声音开大点，别理他们。”陈励笑呵呵道。
叶净始终没有动，陈励就自己调大了:“越来越不正经，敢调·戏我老婆。”
叶净多多少少知道一点陈家人的相处模式，自由，散漫，可这回真是觉得无语，怎么可以这么随便呢，没大没小的，但紧张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明显了，一时间她又怀疑，是不是陈家人看她太紧绷，所以故意说些玩笑话，来缓和气氛，好让她开心，然而，不管是什么，她都不会知道了，她总不能拿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去问陈励。
“呵，她还是孝子，反正你罩着呢，心疼啦？”陈妈妈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叶净不回头都能猜到她现在的表情。
“你们再欺负我老婆，明年还是你们过来过年，我们就不回去了。”陈励似乎觉得挺好玩，依然不依不饶。
“别你们，我可早就没有说话了。”陈爸爸道。
“到了，都下车。”陈励突然叫起来。
叶净轻轻呼出一口气来。
其实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就是天气太冷了。
家里虽然摆了植物，可到底面积大了，还是有些空旷，看上去就觉得不太有生气，像死物的一样。
叶净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她决定等有时间了，还要跑跑画展，随便买点什么挂画回来，反正家里不能是现在这个样子。
陈爸爸陈妈妈在市里玩了两天，陈励和叶净都陪着，名胜古迹，博物馆，美术馆，新建的公园，甚至历史悠久的C大本部，一圈圈慢慢看下来，倒是每天都累得够呛，夜里睡得也好，好像日子也充实许多，尽管神经还是紧绷的，但至少不会找不到事情做，不会找不到话讲，所以不管如何，总还是好过一家子窝在家里。
要离开的那天，陈爸爸又做了不少卤菜，一样样盛在保鲜盒里放进冰箱，要吃的时候拿出来微波炉一热，就能抚慰一天空虚的胃了。
只要做了父母，总怕孩子吃不好睡不好吧，虽然从前也没怎么管过陈励，但这时候父母这样示好，陈励倒还是挺高兴的，至少是心安理得的。
陈妈妈则在客厅里看电影，是一部新上映的英国电影，剧情非常慢，陈妈妈看得津津有味，陈励陪着看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聊，干脆去厨房门口堵着。
叶净则一直在陈爸爸旁边递东西，虽然不至于太糟糕，但看上去笨拙极了，有点手忙脚乱的。
陈励就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的，虽然觉得叶净这样的表现有点怪怪的，但他还是觉得很欣慰。
这几个都是他最爱的人，深爱的人，他们因为有他而聚在一起，这就是最好的。
送机的路上，大家都异常沉默，叶净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过年的时候，她打过一个电话回去，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客气得不得了，好像她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叶净一度非常沮丧，后来又一想，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到底是在执着什么呢。
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生活，谁还会顾及她呢。
沉默中，机场到了。
两个长辈的行礼挺多，多数都是在古城买的礼物，要带回去分同事朋友的，但两个人都非常坚持，不让陈励和叶净下车送他们。
最后陈励只好妥协。
在车上目送陈爸爸陈妈妈挤进人群里，很快就不见了，叶净突然悲从中来，她强忍住泪水，按上了车窗，车窗关上去最后一瞬间，叶净看见又有轻薄的雪花飘下来，其实已经立春了，但好像这样的天气是难有尽头的一样，叫人惆怅得很。
“小净，走，我们回家。”陈励的声音几乎是从虚空中传来，激得叶净心悸了一下。
是的，她也是有家的人，谁说不是呢，那是陈励和她的家，他们两个人的家，而一直以来，她梦中的那个家，是十几年前就破碎了的。
但她也是有家的啊，她也是可以有恃无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