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山中岁月长（再中）
从那之后的几天里，所有人都过上连轴转的生活，每天上午都是雷打不动的开会时间。公司扩张远不是想的那么简单，更不可能像开第一家店时，吴良几人随便一琢磨以后就起锅熬汤换招牌那么随性。
一想到前些日子仅是因为自己生了场病，公司立马陷入了半瘫痪状态，吴良就有些烦躁。如果把公司比作一艘船，那么作为船长的吴良就不应该像之前只管理四家分店时一样，大事小事什么都由他亲自处理。而是应当把大副，二副，三副，舵手，机工，轮机长全都培养起来，让手下们各司其职，百里香才能真正实现目标，平稳得扬帆远航。
所以吴良哪怕心中早有定数，也还是将上百名员工谁去谁留，以及几十万资金该如何调配的难题，扔到了刘桂花等人面前。
“调往省城的人员名单我明天就要，还是后厨归牛大壮，其他的由桂花婶来定。另外关于省城分公司的想法，你们每个人都要写一篇不少于两千字的工作报告，明天和名单一起报上来，有问题吗？”
吴良此话一出，办公室里顿时哀声一片，这些人当中，马小波两兄弟算好的，最起码是高中毕业，加上又年轻，靠着前两年在学校写检查的功底还能勉强凑一凑。可牛大壮和刘桂花他们两个，一个是初中没毕业就开始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半文盲厨子，另一个则是长久扎根于乡村基层的前妇女主任，笔杆子都不知道扔了多少年了，让他们手写两千字报告，那还真是比登天还难。
牛大壮当即开口说道：“哥，我不会啊~再说这些事我们又不懂，写出来也是添乱，您自己做主就行了。”
看着儿子在那里可怜兮兮得求情，牛老头坐在旁边幸灾乐祸得笑着，反正他就是个股东，只负责出钱分红就行，操心那么多干啥。
果然，吴良直接杜绝了众人偷懒的念想，冷着脸道：“就是因为不懂，才让你们学，让你们练。少废话，如果明天报告交不上来，那就工资奖金全扣，直到写出来为止。散会！”
临出门前，吴良还回头嘱咐了一句：“不许互相抄袭，也不许糊弄了事。我会亲自审稿，凡是不过得全部打回去重写。”
吴良拍拍手走了，牛洪斌惦记着中午和老伙计约好的饭局，也忙不迭的溜了，剩下刘桂花他们大眼瞪小眼，互相唉声叹气。只有坐在最角落的高姌晴眼神一亮，嘴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当天晚上，百里香总店会议室里灯光彻夜长眠。
牛大壮左看右看道：“小军，你写完了没啊？写完了给我抄一抄。”
马小军赶忙拿手一捂，赔着笑道：“呵呵，大壮哥，吴老板都说了不许抄袭。对不住了啊，您还是自己写吧。”
牛大壮眼一瞪，“你小子别忘了，老子也是你上司！”
进店之初，马小军确实是作为牛大壮的助手在后厨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当他头脑活泛的优点体现出来以后，就被吴良升成了百里香的行政总厨，刨开股东那层身份不谈，如今已经称得上是和牛大壮平起平坐。所以他的威胁，马小军一点不慌，甚至还有闲情给牛大壮心里添上一把火，“大壮哥，您抓紧写吧，要是报告交不上去，明天不仅老板他会当众批你，晚上回家牛老叔说不定也会揍你呢。哈哈哈...”
“你！”
牛大壮无奈闭嘴，看着面前洁白如洗的作业纸一阵唉声叹气。反观刘桂花，虽然同样陷入在提笔忘字的境地当中，却依旧不慌不慌，在心里尽量打出更多字数的底稿。至于能不能写出来，或者写出来后又能不能过了吴良审稿那关，反而倒在其次了。
人生在勤，不索何获。
刘桂花或许都不知道曾有古代先贤说过这样一句话，却已然在己身成长的道路上做到了尽心竭力。
夜渐渐深了，率先写完的马小波两兄弟挥挥手离开了会议室，牛大壮看着只开了个头的报告，忍不住又唉声叹气道：“婶儿，我实在是写不出来了。”
刘桂花正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之中，根本没听见。牛大壮翘起头一看，不知不觉中刘桂花竟然已经写满了大半张纸。牛大壮用力得捶了捶脑袋，瞬间更丧气了。
吱呀~
会议室的门突然打开条缝儿，一个人影快速得闪了进来。
“哎呦喂，他们可算是走了，我都在外边守了大半夜了。”高姌晴走到刘桂花跟前，从兜里掏出张信纸摊到桌上，道：“婶儿，快看。我都把报告给你准备好了，照着这个抄一份绝对没问题！”
刘桂花转过头，只见这张纸上写得满满当当，不仅字迹娟秀，就连内容也比她自己憋了一晚上的工作报告要更加条理分明。刘桂花心中暗暗赞叹道，果然不愧是金融专业的名牌大学生。
高姌晴本是在邀功，没想到刘桂花在看到自己的作品后，竟然只顾着发呆，着急得催促道：“婶儿，想什么呢？这都快一点了，赶紧抄完赶紧睡觉啊。”
远望着刘桂花手里的两份报告，牛大壮口水都快要流了下来，心想这种好事怎么落不到自己的头上，刘桂花却把高姌晴递过来的报告推了回去，哪怕比她自己写得好上十倍百倍，还是笑着拒绝道：“不用了。这种事情来不得弄虚作假，我自己多琢磨琢磨也挺好。”
“她不要我要！”
高姌晴愣了楞，这两天在店里刘桂花待她极好，所以她才会特地赶制出这篇花团锦簇的文章用来回馈，竟然不要？
“她不要我要！”眼巴巴瞅了半天的牛大壮赶紧伸手夺了过去，“这可真是救了命了...”
下一刻，想通了的高姌晴莞尔一笑，“成吧，便宜你了。记得明天给我的工作餐给我加肉加蛋！”
牛大壮喜滋滋得冲她乐着，“得勒，没问题！”
第二天上午，吴良看着桌上一字排开得四份报告，他脸上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暗地里却是被刘桂花狠狠得给震了一下。
尽管吴良从中能够很明显得感觉到刘桂花的一些观点都比较幼稚，可这是因为她既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也没有丝毫大型公司管理经验的缘故。
但瑕不掩瑜，刘桂花文中有提到，社会招募将是公司目前发展的重中之重，从管理到后勤的各个岗位空缺急需填补，需要掌握专业知识以及拥有大量工作经验的人才来担任...
另外除了从外界吸纳人才之外，还要在现有员工中开展选拔制度，每月一次评定，半年来一次岗位轮换，让能者上，让庸者下，公司内部绝不养一位闲人...
甚至在报告末尾处，刘桂花还直言不讳得说道，目前公司管理层包括自己在内都明显缺乏应有才能，她本人愿意在公司招募到合适人洋，让出总经理的位置...
洋洋洒洒七八千字，刘桂花的报告远远超出了吴良所规定的字数，没有像马小波他们写得那么空泛一味得夸大其词，而是只专注于她自己熟悉的关于人员管理方面的各种小细节，也因此而变得言之有物。只凭这篇报告，百里香公司未来的竞争上岗制度便已可见雏形。
至于牛大壮那篇...吴良抬头瞥了眼坐在角落里的高姌晴，不用猜都知道是找人代笔。
吴良：“桂花婶写得很好，剩下三份都拿回去重写。”
“啊~”牛大壮苦着脸道：“哥，你要不再仔细看看我的？我感觉自己写得挺好的啊。”
吴良眯着眼盯向他，不一会儿牛大壮就自己心绪得坐了回去，看到这一幕，高姌晴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随即赶紧捂住嘴装作无事发生。
吴良也懒得当众戳穿，给两人留了一份面子。敲了敲桌上的名单，吴良道：“人员去留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咱们商量商量资金分配的问题。前两天就说过了，到下月底，公司能够抽掉的流动资金最多也就五十万，而这点钱，在物价高房价也高的省城只够开一家分店。如此一来，公司想发展势必就要向银行贷款，该怎么贷？贷多少？还有新店开张能否盈利？开始盈利的周期又有多长？在此期间保证新店日常经营的款项又该从哪里来？”
一张口的五六个问题，就把所有人都瞬间问懵了，而吴良却只是顿了一嗅儿，便又开始继续说道：“刚才说得那些还只是小问题，重要的是在向银行贷款以后，省城分公司就相当于是在负债经营。在每月营收利润不定，还款金额不定的情况下，我们还会有哪些额外的款项支出？每月储备金应是多少？每月又该开几家分店？才能保证省城分公司的收支平衡，才能保证咱们竹阳县的四家老店，不会因省城扩张所带来的债务而被拖垮......”
在吴良一连串的狂轰滥炸下，有人若有所思，有人挠头苦想，还有像牛大壮这样的憨货在憋了半天后，忽然烦躁道：“这都啥跟啥啊？哥，你就别难为我们了，真是听不懂...”
“大壮，闭嘴！”
这次不用吴良说话，就有人率先跳了出来，牛洪斌呵斥过后，从手边拿起纸和笔转头看向吴良，“要不你再从头说一遍？刚才太快了，没记住。”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桂花等人有样学样纷纷拿起了手中的笔，仰着头就像准备安心听课的乖学生一样。
吴良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本来没想把这些问题在今天就说出来，只是之前被刘桂花的那篇报告给惊到了，才幻想能够在众人身上看到更多的成长。可惜还是...吴良也谈不上有多么失望，毕竟人的改变都需要循序渐进的，谁也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
吴良暗暗叹了口气，正准备岔开话题时，长长的办公桌那头却忽然有人站了起来。
“我能说两句吗？”
所有人回头看去，能从他们眼神中看出一些对答案的渴求，吴良想了想，随后自无不可得点了点头。
高姌晴一推眼睛，“其实刚才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一个计算企业收支平衡点的问题，我在学校课程里学过类似的课程。公司财政稳定的基础，便是销售收入与成本费用相平衡，前者高出后者的算利润，低于后者的便是亏损...”
绕过课本中那些拗口的专业技术名词，高姌晴在尽力将自己对吴良问题的理解，用比较通俗的说法解释给大家听。而在这个叙述过程中，高姌晴就相当于重新温习了一遍大学里的基瘁计学，统计学，财务管理以及现代企业经营管理等课程。那些原来只是似懂非懂的知识点，也渐渐从纸面上落到了高姌晴的脑海里，做到了真正的化为己用。
往往是前一个想法刚从嘴里说出来，下一个念头就立马从脑海中蹦了出来，于是高姌晴越说越自信，语句衔接间也变得越发流畅。
深吸一口气，高姌晴最终下结论道：“所以我建议，总公司在一口气掏出最大额度的投资金之后，就不应该再继续参与后续日常经营与扩张计划，由省城分公司自负盈亏，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财政分离。一来，公司需要借此锻炼人才，积累管理经验，二来，商海诡谲，做生意的人就没有谁敢夸口说自己是包赚不赔，万一省城扩张不顺，也不至于牵累到总公司的财政情况。有句话说得好，只有留下革命的种子，才能持续发光发热嘛。”
满堂寂静，刘桂花等人傻傻得看着面带得意的高姌晴，脑中同时浮现出一句话，“上过大学的人，他还真就是不一样。”
而末尾故意说了句俏皮话的高姌晴，则在冲吴良眨着眼，很明显是在暗示，我说得很好求夸奖。
吴良没说话，只在鼻间发出了一个嗯字。
没有得到预想当中的夸奖，高姌晴很是不甘心，眼珠一转便又生一计，“吴良，如果你愿意配合的话，我可以在这两天为你编写一份规范的企业收支平衡报表，你只需要给我提供一些财务账户，以及大概的公司资产情况就行...”
高姌晴话没说完，吴良忽然开口打断道：“不用了，这些信息都涉险公司机密，你不是我们的员工，不适合知道这些。”
闻言，高姌晴一皱眉，直勾勾得看着吴良，“那你把我招进公司不就行了吗？”
听到这话，牛大壮没眼力见得插口说道：“对对对！把高姑娘招进来，我举双手赞成。”
吴良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钱，雇不起！”
“我不要工资，免费给你打工！”高姌晴笑眯眯道：“怎么样，够意思吧？”
吴良想也不想，“不行。”
高姌晴眼一横，“为什么不行？”
吴良：“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高姌晴：“你不讲理！”
吴良嘴角轻蔑的笑着，一幅就是不讲理，你能把我怎么滴的样子。
这样一来，就连后知后觉得牛大壮也瞧出了气氛不对，再没敢插话。两个人一来一去，谁都不曾让步，瞪着眼互相对视半天后，高姌晴受不了了，扭头就往外走。
高姌晴用力踹开了办公室的门，当她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吴良竟然没有半点要拦的样子时，终于大骂道：“死无赖！你混蛋！”
“这...”
刘桂花等人目送着高姌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吴良却拍拍手，脸色又恢复了正常，“来，咱们继续往下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