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没有办法
“拜托了。”
“末将一定不负所托。”
目送着那可靠的背影离去之后,太牙叹了口气。
在湘,会有什么牛鬼蛇神在等待着他们呢。既然自己无法离开这里,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只能冀望将军进行处理了。
太牙很是焦躁。虽然聚集了诸侯一起狩猎,但是却没什么收获。他对自己的箭术很有自信,爱马也跑得很快,但是为什么射出去的箭都偏了呢。最后,他都已经看不到猎物了。
箭术明明没有自己高明的人们的手里都已经拿上漂亮的山鸡或者是野猪、兔子了,太牙觉得看着有些碍眼,便策马往里面去了。进入山林之后,就与周围的人走散了。看起来黑骏马好像也有些疲惫,于是太牙调转马头向泉水方向,想要在那里休息一下散散心。这时……
泉水边已经有客捷足先登了。太牙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是一头鹿。身上披着如皎洁的月光般的银白皮毛,姿态优雅的鹿。它喝完水之后,又吃了些水边开着的花,然后悠闲地在四周漫步。
太牙从马上下来,遥望着鹿回过颈项追逐着蝴蝶的景象,平静得让人几乎忘记了这是狩猎场。
就在这个时候。
(发什么呆啊,这不正是绝佳的猎物吗?)
有个声音这样说道。虽然看不到身影——不过自己也没想过要看——不知道是谁,但是这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怂恿着他。
(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快射!)
听到催促之后,太牙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架在弓上。
鹿还全然不知道自己面临的危险,用鼻子到处嗅着,并把头伸向草丛中盛开的白色花朵。
(就是现在。)
太牙将弓拉满,锁定了猎物,在那声音的催促之下,放出了箭。
之前不断射偏的箭,现在却像被吸引着一般射中了猎物。
(得手了。)
太牙向倒地的鹿走近,想要检查下自己的收获,然后他惊呆了。
有着一身闪烁着白银光辉、仿佛月光化身的皮毛的美丽鹿儿,却并不是鹿,而是——
“月心!”
将他抱起之后,他纤细的四肢已经失去了力量。仰着的脸一片苍白,散大的瞳孔已经无法正视太牙。从伤口流出的血潮就像有了生命一般,向四周扩散。
(不是正好吗。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吧。)
听到那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太牙快速转身望向背后。
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是——简直就是太牙本人。他傲慢地笑着看着太牙。
(这样就不必担心他逃跑了。之后只要保持他身子完整就好了。以后也可以很好地慰藉你的心灵啊。)
太牙气得咬牙切齿。
“……混蛋!”
那边的太牙脸上浮现出了目中无人的嘲笑。
(那是谁如此不安啊?一直害怕月心什么时候会逃走的到底是谁呢?)
“……不是的!”
(不要否认。你不是一直问月心他有什么愿望吗,也许他就是希望死在你手上。)
“不是的!!”
(不是吗?看,血都快流干了。给他穿上上好的锦衣,让他抱着琵琶。然后摆设在案内。那是多么美丽的人偶啊。能把他装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的……!!”
太牙在自己的叫喊声中醒来了。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是在寝宫里,才明白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四周一片漆黑,似乎现在还是深夜。太牙出了一身的汗,寝衣胸口与背后的布料都紧紧地粘在了身上,让人很是不快。
“殿下……发生什么事了,您可安好?”
听到东宫的家宰,鲁子远从室外传来的问话。太牙回了句“没事”。
“您是做梦了吗?是否要召占梦师过来?”
太牙擦掉了流到下腭的汗水。
“不必。给我准备水。喝的和沐浴的。”
“遵命。在下马上就去。”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像是要吐出肺腑中沉淀的空气一般。
多可怕的梦啊!似乎现在都还能看到粘在手上的血的颜色,闻到血的腥气。
更让人焦虑的是,那个并不是自己的自己面带着的扭曲的嘲笑。自己对别人就是以这种表情加以嗤笑的吗?真是恶心啊。
过了片刻,水就端进来了。太牙将水瓶里的水一饮而尽。
沐浴的话,在寝室内是不可能的。只能让侍女用蘸了冷水的湿巾替他擦拭全身。
“……背上。”
“是——”
侍女擦完他的背之后,又梳理起他的头发来。
“请更衣。”
将手伸进侍女拿着的新的单衣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
“准备衣服。我要出去。”
子远忙问道:
“殿下,都这个时辰了,您要去那——”
“别担心。是宫城里面。离宫。快准备吧。”
听到离宫之后,家宰沉默了。
太牙转过身来:
“怎么了,子远。快准备。”
“淡宫的公子,听说有谋叛的嫌疑……”
太牙瞪了他一眼。
“……你从那里听说的?”
“大家都在传。”
“这个传说——”
向侍女扬扬下巴,示意她代替一动不动的子远准备衣物。
“把和你有过对话的人的名字一个不剩地写下来。稍后都让他们接受杖责。”
“殿,殿下。”
“这是多说无益的教训。……那并不是对我谋叛的企图。”
最后这句话几乎变成了独白。也许是想对自己说的吧。
换上了侍女准备好的衣服之后,太牙不顾家宰的反对,还是出了东宫。
到了淡宫之后,虽然本来打算放轻脚步的,但是一时心急之下,还是弄出了声响,将沙舟吵醒了。
“太子殿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朱子明那件事才刚过了半个月。柏翁也还没回来。
“月心在睡吗?”
“啊?是,是的。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的。”
“我去看看。”
“殿,殿下!”
太牙不顾沙舟得惊慌失措,往月心的寝室走去。
随后,沙舟也掌着灯跟进去了。
到寝室前,太牙先支开了仆人。
他悄悄地走进去,拉开帐子,用蜡烛照明。
他屏佐吸看着月心的睡颜。
借着微弱的灯火看到的苍白面容,又让太牙回想起了那个梦境,心头不由得感到忐忑不安。
没事的,他还活着。太牙松了口气。
沙舟担心地回过头来。
太牙点了点头。
然后他们就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出了屋子。这时,沙舟叫住了打算就这样出去的他。
“请问……是否需要小的为您倒杯茶。或者是拿些酒过来?”
“……不必。”
“但是……小的已经看到殿下驾到了。”
看着为自己的多嘴感到有些惭愧的年轻人,太牙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真是欣慰啊,看来火乌给他找了个好仆人呢。
“我的话,会有别人照顾的。”
拍拍仆人的肩膀。
“……你只要把月心照顾好就够了。”
“殿下……”
“拜托了。”
仿佛脚下的东西正在渐渐地崩解,让他立足不稳。自己所站立的这块大地毕竟不是磐石,如果失去了月心的话,一定会风化崩溃的吧。这一点太牙很清楚。
举头望去,残月正投下柔和的光芒。自己来的时候居然没有发现,太牙不禁自嘲起自己当时的心慌意乱来。
凝视了片刻之后,发现月儿似乎羞怯着不敢露出身形来。今夜风强云密,月亮很快就被云片遮盖吞没了。
太牙叹了一口气,带着又好像想笑,又好像想哭一样的心情回到了东宫。
咔嚓一声,传来茶具相碰的声音。在东宫大厅的榻上打瞌睡的太牙,听到那声音之后,从浅睡中醒来。清醒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个梦。并不是昨晚那样的噩梦,就好像有一双手抚摸着自己。那时让人怀念、眷恋的柔软的手。
他忽然起身,让端茶进来的人惶恐不已。
“小的该死,打搅了您休息。”
“不,没事。……啊,老人吗?”
是柏翁。那天被捕快门从淡宫带回来的老人,被这样安置在了东宫。当然这是太牙的指示,他从没想过要将这个个老人打入大牢,接受各种审讯。只是,为了惩罚他们瞒着自己鬼鬼祟祟地行动,将老人带离他最重要的主人的身边,这是最有效的方法。
柏翁姿势端正地奉上了茶。
“请用茶。”
太牙摇摇头取出睡衣,然后啜了口茶。
柏翁一动不动地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在东宫受了不少责难吧。”
太牙如此说道之后,柏翁反射性地抬起了头来。
太牙继续说道:
“家宰那边没说什么吗?说你一个有谋叛嫌疑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的?”
老人垂下了头。
“也许子远大人所言是对的。”
“这样你也无所谓吗。你应该没有听从朱子明的企图把?”
“为何您会这样认为呢?”
“这是当然的。月心既然没有答应,爷爷怎么可能擅自答应呢。不对吗?”
“不,正如所言。”
太牙哼了一声,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和朱子明见了那么多次面?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子明大人无论如何都想要将公子带回湘去。正如以前说的,公子拒绝了。那之后,他就不断进淡宫希望能再见公子一面,还让老奴也帮忙劝说公子。”
“然后呢?”
“老奴坚决不肯接受,因为公子并不希望回湘。”
“即使如此,朱子明还是不放弃,多次进宫游说吗?”
“……正是如此。”
老人像是垂下头去似地点了点头。太牙焦虑地叹了口气。
“不管月心也好,你也好,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一开始就说出来就好了。因为你们什么都不会说,让事情麻烦了很多。花了不少精力啊!”
“请恕我冒昧——”
柏翁抬起了头,少有地正视着太牙,一副抱着必死决心的样子。或者说,他作出了决死的样子。
“请不要责备公子什么都没有对您说。老奴因为女儿是公子的乳母,而得以在公子小时候就侍候在他左右。公子从那时候开始,就很少把自己的心情,不管是希望还是不满说出口来。也许他是觉得即使说出口也没有人会听,所以放弃了吧。后来第一次有人来到公子身边,倾听公子说话。而那个人就是朱子明大人。对公子来说,那该是多么高兴的事啊。”
太牙又哼了一声。
“所以你想请求我饶恕那家伙瞒着我潜入宫城这件事吗?”
柏翁激动地摇着头:
“不,不。老奴绝不会那样请求的。而且也很清楚自己没有那样请求的立场。只是——希望太子殿下不要怀疑公子背叛了您……”
太牙第三次轻蔑地哼出了声。
“那种事情我很清楚。”
并不是怀疑这个,只是对他瞒着自己这件事生气而已。
不,也不只是这样。太牙承认。
月心在上次战争之中,即使知道自己被判了死罪,还是很平静。那时候他的平静太牙直至现在也无法忘怀。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罪孽,而是到了遗忘了自己的父王的株连。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一丝慌乱,好像顺从地接受了命运的一切安排一般。同样,在自己得救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特别的开心。看到他的微笑也是过了好久之后的事。
但是知道朱子明被捕的时候,他却是那么慌乱。明明以前都没有任何愿望的,却说希望我饶恕那个人。你不惜惹我生气,也想要救那个男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