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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落魄贵族

    月暗星稀,浩荡的长风自风口刮起,一路前行,经过一片片平坦的珍珠绿洲与黄昏绿洲,呼啸着,间或从建得毫无章法的各色帐篷间掠过,一路到达极西之地。

    向来自恃身体强健,几乎从不生病的因阙此时也经不住夜晚的寒风,忍耐不住的打了几个喷嚏。

    林工刚刚得到了监军的赏赐承诺,欢喜的不成样子,脸上洋溢着喜色,甚至连带着手臂上的伤口都浑不在意了,此时听到因阙的声音,他才转过头望了一望,看到后,说道:“老哥身体不行啊,这晚上还得要多休息休息。”

    因阙也不嫌弃他说话不好听,一笑而过,他能理解林工此时的兴奋,这样的一笔钱财,对他可能没什么,但对他来说却一定不算小,即使是经过了那层层盘剥被送到家乡的亲人手中时,也将会是一笔很大的进项。

    有需求就会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流亡漠北的中原人难免会有家庭的牵挂,想尽量赚钱补贴家用也是应有之义。于是这来回的商队便就开始发展这项额外的业务,经过这长久的发展,有信誉的商队已经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流程。

    中原各国本都有驿站来往为官商送信,各地的青帮和巨商也已经建立了专门为平民百姓派送信件的店铺。这些往返于中原和漠北的商队所行之事与前两者所行之事也相差不多。

    次日一早赶路的时候,极西之地的冰川此时也遥遥在望了,甚为壮观,不过凉意也随着而来。

    “你还是……”青训兴冲冲的打马赶上偏离了前行轨道的垂杨,却猛不丁的看到了对方眼角的泪痕。

    她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丢了魂一般的表现仿佛一柄重锤直击内心,令青训心痛不已。

    他顿时泄了气,控着马儿慢慢的踱到她身边,“跟我在一起,你就这么不开心吗?我是哪里比不上那个女人?”

    青训的质问深深入耳,可垂杨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不是,我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垂杨笨拙地解释着,反而令青训更加火大了:“所以你还想着回去是不是?只是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回得去?”

    对,她确实想着回去,可她还能回的去吗?

    垂杨不愿与青训争吵,干脆沉默着不说话,双手捏住衣角,心中暗暗盘算。

    总之,你可是漠北的大祭司,毕竟身份摆在这里,谁都不能欺了你去。但主子不一样,她在漠北是异族,野心又大,还想着要颠覆漠北的王权,她的处境比你危险的多。

    青训也不是傻子,昨日垂杨的强颜欢笑他是看的透透的,只是顾及她的感受并没有说出来而已。

    这本来就是垂杨作为一个大周人不容置疑的选择,却由于她身份的低微,都被青训和温九选择性的忽视了。

    身处高位者也不是不会考虑底下人的意见,只不过通常是都将他们想象的太过简单,仿佛他们只是会吃会动听话的宠物。

    垂杨不知道的是,温九早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她的行为是属于“背叛”。原本通情达理并非顽固不化的人,亦是在这种源自内心的“蒙蔽”之下,情绪和理智都不再受到控制。

    因阙走在队伍里,既不靠前,也不在吊车尾的位置,此时手中的剑拿着不大稳当,眼神不时警惕的扫视四周,像极了人到中年背井离乡,却依然拼尽全力只为了一点钱财出卖武力的样子。

    有了那一晚上的情谊,林工一直走在他身边,两人不时搭几句话,路途虽然漫长却不显得沉闷。

    那边似乎闹着矛盾的青训和垂杨自然也是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勾起唇角略笑了笑,果然还是年轻人了啊。

    垂杨的事情他不想妄加评论,她抓住了选择的机会,站在垂杨的立场上这一切都是无可指摘。

    将长剑换到了左手,拉了一下将要从肩膀上滑落的包袱,平静的目光从那两人身上转向了四周的风物,不过随即眼神中便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脚下已经有了薄薄的冰层,往常那偶然能够发现的几缕绿意此时却也再不可见了,眼前的冰原并不像黄昏绿洲那样一马平川,如同水流般不断起伏的地形产生都被玄冰覆盖,不过那地形也正是极西之地最大的特色。

    林工兴奋的状态似有所减弱,他盯着地面,走的小心翼翼,同时还不忘提醒因阙,“老哥,你下脚的时候可得当心,可别溅着水把鞋给湿透了。”

    因阙谢过他的提醒,于是也开始研究起下脚的最佳路线了。

    “听说有些部落会在天葬结束之后在半道上劫杀我们?”走了一段,因阙忽然如是问道。

    “什么咱们?他们想找的人可是大祭司,咱只不过是个倒霉顶缸的罢了。”林工看的也透彻,“这些漠北人也是有意思,送葬的路上不动手,扯什么是破坏天葬,可回来动刀兵见血腥难道就不算破坏天葬了?当真是可笑。”

    他压低声音凑过来,语气里满满的嘲弄,作为明礼仪讲人伦的中原人,对此看不过眼,实属正常。

    因阙应和一笑,“他们毕竟是漠北蛮夷。”

    林工踢开脚下一块破碎的、已经有些发黑的骨头,仿佛是见怪不怪,便又抬起头观察者前方的地形,说道:“前几回我也做过类似几次这样的活,这些漠北人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规矩,祖坟的位置也是天南地北,去的时候只是累些,不过那回来的路上才是生死厮杀。”他解释了一通,思绪也飞到当时的情况,不过很快便回过神,便接着说到,“昨天晚上不是刚抓了一头熊瞎子吗?说不定这次也会是有惊无险的就过去了呢?”

    他说这话时,脸上是一种混合着企盼,迷茫和恐惧的神情,不过说完之后,他脸上异样的表情又回到了朴实的憨厚,仿佛刚才一切不曾存在,随风飘散。

    因阙走在他身边,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熊瞎子在中原除了一对熊掌还可以看之外,真的没有保佑你心想事成的作用,什么好运的象征都是漠北人编出来的。

    即使从小到大都接受着中原礼仪的耳濡目染,到了漠北之后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们,却总会在某些时候不经意带出一种漠北独有的粗粝,那些半真不假的流言传说,在漠北层出不穷,总有些人会相信。

    即使是从中原到来的土生土长的中原人也不例外。

    而林工,如果没有说谎的话,来到漠北也不过是四年。

    四年之期,温九成为大周的嘉福公主来到漠北,也有四年了。

    她的变化之大,令熟知温九过去的因阙一经想起,便只能感叹时光的神奇伟力。

    但岁月忽视了他也不代表它会放过所有人,比起许都温九郎时期更为成熟的温九,或许更符合他对于温家继承人的期待。

    对于远在大周许都的新一代男丁温知故,因阙自然也保持着关注,只是人总有亲疏远近,温九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弟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一个小奶娃怎么能比?

    “老哥,吃饭啦。”

    林工在这样的队伍里可以说是老油条了,人看着憨厚老实的,居然还混的挺开的?

    因阙推辞了他的好意,等到武师们将食物哄抢了一番之后,才慢悠悠的走过去捡了些干净的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君子之风便是如此了,因阙所坚持的或许在他人眼里很可笑,但确实是他为人的一贯原则。

    林工看着这样的因阙顿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满嘴流油的他在因阙面前竟有了一种自惭形秽之感,抹了抹嘴上的油花,林工靠过去的动作都显得小心起来。

    “老哥?”

    因阙冲他一笑,“只是祖上阔过,沦落到这里,还是改不了。”

    这与他的真实情况也相差无几了,笑容中的三分凄凉真实无比。

    “抓紧休息一会吧,待会还得赶路呢。”

    林工有些拘谨的在他旁边坐下,心里还在啧啧称奇,没想到看到这老大哥面善,随便一攀谈就是贵族之后啊,瞧瞧人家这做派,就是不一样。

    这样明显的、藏都藏不住的气质,几乎是将因阙化身为普通流亡百姓的可能性全部堵死,除了扮演落魄到漠北的贵族子弟,因阙几乎毫无选择。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他年龄的大小而已。

    林工笑得傻呵呵的,坐下好一会,才记起自己要说什么:“哦,对了,我忘了告诉大哥了。那大祭司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下令送葬队伍驻扎原地,等到他说启程的时候再走。”

    他看着认真聆听的因阙,不禁又笑了起来,“据他们说今天一天都不会再前行了。”

    “有这样的事?”因阙显然有些不理解,“漠北的规矩不时说,送葬之时最好不要停留过长时间的么?”

    “谁知道呢,或许是那个大祭司身体出了什么毛病,他们那个家族不是一脉相承的活不久吗?”

    在漠北呆久了,林工也知晓了一些秘闻,他在底层打拼,所见各色的漠北人,所闻也是酒后吐真言。不像因阙,中原流亡贵族之后,呆在王庭处处都是掣肘,时时刻刻处在汗王的眼皮子底下,士兵们还要嫌弃他长相俊朗说他是只会吃女人软饭的家伙——因阙剑师要上哪里说理去?

    “还扯什么长生天的诅咒,什么责任常与困苦为伴,哪来的酸词......”看到因阙不变的微笑,说的兴起的林工才想起旁边这个以前就可能写过那些酸词,讪笑一下转移了话题:“我看就是他们盘剥百姓太过严重,才被老百姓的怨气给咒的。”

    在漠北普通牧民的心里,最恨的是祭司一脉?因阙大感有趣,“林老弟,左右咱们在这里也无事,不若你再多讲讲这些,也挺有意思的。”

    大祭司青训直接命令队伍停下的原因——不管因阙敢不敢相信,大概率还是倾向于猜测他跟垂杨的矛盾升级了?

    毕竟是在这种刚刚上位、位置还不稳的时候公然违背祖训的不靠谱二代啊。

    因阙师傅现在只觉得自家温九实在是太懂事太优秀了。

    林工当然求之不得,因阙在他眼里仿佛已经镀了一层金,闪闪的发着光,能更靠近一点最好了。

    纯粹的仰慕倒要叫因阙担心了,好在林工的心思也简单,像这样的落难贵族不知道有多少,但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坚持贵族礼仪的,背后一定有坚持的资本。

    交好这样的人,对于在漠北挣扎求生的林工来说,也算是一份人脉。

    “啧啧,老哥,你是来晚了不知道,当时那风言风语传的真是整个漠北都知道了,大家伙都在猜着和亲过来的公主能在狼王手下撑几回合呢,没想到新大妃却是个绵软的性子,打也没打起来,吵都没吵起来。”

    难免说起了第一个和亲来漠北的公主,因阙尽量保持着一个表情,避免林工看出来说起大周来人时他的异样。

    “往常送过来和亲的郡主们,都不是这样的?”

    因阙确实不知道这些,当年听说温九要嫁的时候,他之时紧急的又查了一遍伯尧的情况,对于这些还真没什么了解。

    “也不是这么说。”林工斟酌着语气:“据说之前中原送来和亲的君主姑娘,都是忍受不了汗王的种种行为与之闹僵,后来被那些人一挑拨,被活生生打死的都有!”

    他的危言耸听真的把因阙吓了一跳,要是伯尧也有这个倾向,温九在正面搏杀时可不一定能赢的了他。

    “毕竟只是和亲来的姑娘,那些当官的谁会在意这些,只要不打仗了他们就都欢喜的谢天谢地了。”

    林工嘿嘿的笑着,“所以说这个大妃才叫人吃惊啊,这都多少年了,还活的好好的。月前珍珠绿洲多大的事,她也一点没受影响,真是好命。”

    因阙只能报以微笑,温九那些日子到底经历了什么,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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