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者往生
真正的死亡是什么样子的?
是如同秋风扫落枯叶一般任其飘落自然凋零,还是如同猛火熊熊燃烧一般热烈?亦或者像清晨间从叶片滴落的露珠那般,一点一滴地缓慢流逝?
忽而感觉到脸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触觉,仿佛有人在用钉子般的利器戳着他的脸颊,温陆的眼皮抖了抖,勉强地睁开了眼睛。
光线从外面倾泻进眼底的同时,听见了振翅的声响,温陆疑惑地微微扭动脖子,看到一团黑影扑腾着从他的眼前飞离开来。
温陆盯着那团黑影许久,直到它落在了高处,那是一块圆形的豁口,沿着圆口往下是一圈铺满青石块的筒形石墙,而温陆此刻就待在石墙的底部,被一圈青石墙壁严实地包围着。
他在一口井中。严格来说,这是一口枯井。
抬头望去就是天空,没有明媚的太阳,没有蔚蓝色的晴空,只有层层叠叠、厚实的乌云在空中龟速地移动着。
因此适应光线也就用了几秒钟的样子,也使得周边的景象像是过滤般的逐帧清晰了起来,他才看清楚了那高处的黑影。
尖嘴长喙,一身像是枯草般的黑色的羽毛,细长的爪子,以及那如同黑曜石般却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珠。
一只乌鸦。
它看来是把温陆当作了死尸,在他身上试图下手寻些腐肉来食,谁想到这“死尸”居然动了起来,吓了一跳的乌鸦仓皇振翅逃离,但又因为那令它垂涎的腐烂的气息不肯彻底离去,而是飞到了井口,不停地往下观望着温陆。
一双乌黑无光的眼珠子对着温陆滴溜溜地乱转,似乎在琢磨这井底下的人什么时候死掉。
温陆此刻就面临着死亡,静静地、沉默着等着死神握着镰刀来收割他的灵魂。
他仰面躺在一口深井之下,全身上下剧痛无比,他无法挪动自己的身子,像是四肢百骸都已经与他分离开来一样,他连动动手指都无能为力,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其实不能动对他来说也算幸运的了,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右手臂已经沿着手腕骨的位置折断了,手肘以令人头皮发麻的角度折到了另一边,腿上的膝盖骨也已经被打烂,半月板盖着白骨暴露在外,他连站起来都成了一种奢望。不过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也好,感受不到身体也就不用感受到那来自身体各处剧烈的,像是火烧一般的疼痛。
温陆在这种生命垂危的时刻,居然无师自通地有了几分乐观。
这还没算上刀伤,温陆的身上同样还有密密麻麻的豁口,横切竖砍,乱七八糟,可以看出持刀的人经验并不老道,丝毫没有手法,完全是一个只会用蛮劲的疯子。但就是这样的疯子,耍起刀来才愈发恐怖,因为他们毫无章法也没有顾忌,把刀子扎进身体来又飞快地拔出来,再次把刀锋戳进旧的伤口中,温陆在他们手中就像是一口麻袋,被人用针线胡乱地缝纫。鲜血像是颜料一样泼出去,然后又被刀子堵在身体内,随着刀锋进出带着丝丝缕缕的血浆,洒落一地。
究竟是有着怎样深仇大恨的人会对他下如此惨痛的死手?温陆这般惨淡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从满清十大酷刑里出来一般,基本上就剩个脑袋能喘气,其他什么也不剩下了。
温陆试图回忆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歪了歪脖子,后脑勺处传来被硬物硌疼的痛楚,他的身子抖了抖,他明显地感觉到这一块硬物镶在他的后脑勺的位置里,原本完整的头骨,在后脑勺处被砸得熬了进去。感觉就像压路机把地面上的碎石强行压进路面一般。
温陆心悸了几分,不敢多想,看来他落入井里的时候后脑勺受到了撞击,没有当场死去已经算是命大。他僵硬着脖颈,不再打扭动脖子的主意。
温陆定下神来,逐渐地开始回忆在这之前的记忆。些许零碎模糊的画面从他的脑海里显现出来,一团黑幕,惨淡的路灯,几处影影绰绰的黑色影子,狭小的空间,如雷鸣般的喘息声,阴影里闪动着几处寒光,铝制的棒球棍,精巧的弹簧刀,都闪着光......还有一条明晃晃的坠子,仿佛是三棱锥的造型,挂在谁的胸前,随着身子起伏,明晃晃...明晃晃......
不行!他的后脑又开始疼起来了,他的记忆中断了开来,怎么回忆都想不起更加具体的事情,除了自己的身子受了几处打击,几处刀伤之外,他没有看清任何一张人脸。至于他和那些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什么冲突,怎样的仇恨,记忆里也是一片空白。
无论多少次去回忆那个场景,都会被脑后的疼痛打断,就好像有人拿着刀抵着他的后脑处,逼迫着他放弃回忆。
他现在的画面只剩下眼前一口圆形的阴暗天空,视线狭隘压抑,看着井口的野草被风吹得摇摆晃动,看着天上的阴云沉得像是要砸下来。
井口离得挺高,至少也有十来米的样子。
那只乌鸦还在洞口盘旋。温陆心想,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一边想着自己马上就要真的死亡,井口的乌鸦像是饥饿的豺狼扑下来的画面,一边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流血过多的缘故,他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身体内的血液汩汩往外冒的声响。
霎那间,阴沉的云层里传来闷闷的雷声,雷声像是落在了山谷里,沉闷的响动不绝于耳,回响持续了很久,在雷声还没隐去之际,大雨已经滂沱而至。
温陆睁开眼睛,天空已经下起了暴雨,乌黑的云层颜色更深了,像是铅块般压在头顶,云层间掺杂着亮白色闪电的触须,像是一只巨兽藏匿其中。
在温陆看来,全天地间的雨水都疯狂地往这口枯井里灌来,像是天空里的一口巨大的水壶,把千万吨的雨水都对准这口井灌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