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连丹
“父王,孩儿在大梁生活这些年,也交了一些好友,孩儿此次回家,是拖了朝中一位位高权重的人帮忙,他们告诉我我母亲病重,就快不行了,你能不能让孩儿陪在母亲身边几天,孩儿实在想念母亲,就冒着危险逃了出来。”班也请求连丹。
“你母亲病重,是谁告诉你的?”连丹揪着他大儿子的衣领。
“父亲——”班也,没有喊父王,而是喊了一句父亲,希望能够打动他连丹让他见母亲一面。
但连丹不为所动,见问不出班也告诉他消息的人是谁,他也不再问了。
大阙氏病重的消息,本来他就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大阙氏还在治疗当中。而那个人选择此时告诉班这个消息,只能说明他别有用心,说不定大梁皇帝已经知道此事了。
“孩子,还记得五年前大梁皇帝邀约四海结盟的四海之筵吗?”连丹叹了口气。
“记得,那是孩儿在去大梁后见父亲的第一面。”班也回答。
那时候的他听说大梁皇帝会宴请四海的宾客来此,商谈四海结盟共同和平的愿景,其中被邀请的人,就有班也的父亲——连丹。
他激动的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作为质子,他也会出席那个宴席,他为此精心挑选亮眼的服饰和发簪,想要让父王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来。
然而在宴席的时候,连丹身旁跟了两个小家伙,就坐在连丹的身旁,大的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小的约摸只有五岁,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很是惹人喜爱。
那两个,应该是他的弟弟吧。
整个宴席,他都失了神,就这么看着父王,父王给小的那个夹菜,父王给大的那个讲大梁国的东西,两个孝子吵扰着父王,可他没有一点厌烦,反而笑的开心极了。
但父王好像迟迟没有看向他。
不过那个大的孩子问父王什么,父王喊他哈克达,并用眼神看着他那一排的一个人,他顺着父亲的眼光望去,是坐在前面的三皇子——荣深。
荣深年龄和他一样大,都是十二岁的小少年,但他却在头牌的万人拥簇下享受着皇宫里最好的生活,而自己却只能寄人篱下,被人欺辱。
父亲对哈克达说了什么,哈克达久久的凝视着荣深,眼神里充满了赞许。
连丹收回目光时,无意中瞟到了跪坐在对面的班也,他只是不深不浅的看了他几眼,仿佛打量陌生人一样随意。
这让他的心痛极了。
这个四海之宴,办的尽管极尽奢华,班也都觉得它非常可怕,他忘不了这个宴会,也忘不了他的两个弟弟的笑脸。
“四海之筵是干什么的你是清楚的吧?”连丹突然冰冷的语言惊醒了沉溺在回忆中的班也。
“是大梁国以质子威胁各国不得叛乱,毁掉四海盟约的宴席。”班也回答。
“那你还敢私自回来?质子只有什么情况下可以回来?只有我,你的父亲,西真族的王,死的时候!你需要成为下一任王的时候,你才可以回来!你这么早提前回来,是盼着我死吗?”连丹盯着他,像在看一个废物。
“可是母亲——”班也哭。
“全族人的性命都比不上你母亲的安危吗!”连丹突然大吼了一句。
“你是自己回去还是让我绑着你回去?”
班也的眼泪落了下来,啪嗒啪嗒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引人注意。
“没用的东西!不许哭!”连丹气不过,一巴掌打在他的脑袋上,像在打一只丧家之犬。
“呵呵呵,人人都说父亲狗熊儿狗熊,儿子的没用也都是父亲教的,父亲一个草原上的汉子,竟然如此惧怕大梁皇帝——”
班也还没说完,连丹踹了他一脚,一下子把他踹倒在地。
班也挣扎着爬起来,又继续说:“竟然拱手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当质子。”
“啪!”一声呼啸的破风声传来,连丹手里拿着鞭子打在了班也的背上。
“你今天不回去也得给我回去!来人!”连丹叫人把班也给绑了起来。
他命人抽了班也二十鞭子,抽的他浑身是血,又连夜写了书信,让人扣上班也送往大梁。
那一夜,究竟为什么连丹不让儿子班也探望大阙氏,谁也不知道其中原因,但是班也既然已经回来了还赶走了他,那说明连丹与班也之间,一定存在了什么矛盾。
班也回到大梁的时候,大梁皇帝已经知道此事了,但是因为连丹的所作所为都表示着对大梁的无上忠诚,所以班也也没有被赐罪,而是回到了以前的日子,继续在大梁做人质。
半年之后,班也的母亲大阙氏病重去世,班也由大梁皇帝特赦回西真看望母亲,但等他回去的时候,母亲已经下葬多时了,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那是哈克达第一次见到大哥,那年很冷,他记得外头的雪都堆到人的小腿了,而他大哥就一直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他的脸冻得通红,身上穿着大梁的衣服,头上落满了飘下来的雪。
“班也大哥!”哈维利怯怯的走到他的身边,喊了他一声。
“大阙氏会变成草原的神吗?”他问。
“不会。”班也脸上没有表情,他僵硬的附下身来,对哈维利说:“你看这遍地雪白,像不像你们所有人的葬礼?”
九岁的哈维利“哇”的一声吓得哭了出来。
班也头也不回的走了。
去年凛冬,大概是大阙氏的忌辰,班也突然回来了。
之后,就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父王在短短的几天里突发重病卧倒在床,并且任何人也不见。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班也竟然掌握了西真族的兵权,并且与鲜虞国盟约谋反大梁,班也有了鲜虞国的支持,竟然命全族的男人上战场,其中,也包括哈克达与哈维利。
班也的决定遭到了西真族全族上下人的反对,但班也竟然把反对他的那几个头领都杀了。
西真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并且他说,西真族只能和鲜虞国联合起来对抗大梁,因为他身为质子,已经从大梁的国内逃回来了,并且永远也不会回去,大梁皇帝已然知道西真的反叛之心,如果不和鲜虞国联合对抗大梁,迟早会被大梁的大军消灭的无影无踪。
“后来,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与哈维利是大哥眼里的眼中钉,因为我们的母亲不是大阙氏,父王和大阙氏发生了一些事,把大阙氏给休了,后又娶了我母亲,母亲成为大阙氏后,生下我与哈维利,父王尤其宠爱我们,才有了四海之宴的那件事。”
“我们被逼着上了战场,我是抱着必死之心的,只是为了我弟弟,我不能死,一定要见到殿下才行。”哈克达说。
荣深听完这些有些不可思议,西真族的秘闻大梁朝内竟然没有一人知道,并且班也回去的消息都没有人告诉父皇。
那这一年里,是谁如此一手遮天呢?
靠班也一个人是没有这个胆子回去的,就算有这个胆子,没有通行牌在回来的路上也会被守卫发现,那么,班也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大梁朝中的人在帮助他,帮助他回西真,然后和鲜虞国结盟,联合攻打大梁。
可是,身为大梁的人,布置了这一切却让别人来打自己,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那你可知道,你父王现在在何处?”荣深问。
“不知道,大哥一心想把我和弟弟赶尽杀绝,所以他一回来,就把我们和父王隔绝了。我们族人有几个在部落里位高权重的人去闹,他竟然将其中一人杀了,还说如果再这样闹下去,后果就是灭族。”
听完他说的这些,荣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如果鲜虞国没有了西真族的帮助,那大梁对鲜虞的这一仗一定是稳赢,但是目前西真内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还需要从新谋划,如果帮着这个哈克达做上王位,无论从对大梁的角度还是从西真族日后的稳定,都有一定的好处。
但是,他不知道这个叫做哈克达的人,是否可靠,而且不知道他所说的一切是否属实。
当年那四海之筵,他在宴席上并没有注意这个孩子,他记得他在宴席上坐了一会儿,随后拿了一壶酒去了后花园,一直喝到烂醉,在后花园的花草从中躺了很久。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控制自己任由自己喝醉,也是第一次看到了美的如同仙子霓裳的晚霞。
他还记得他醉倒在地上,看到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在捉蝴蝶,蝴蝶飞过密密麻麻的草丛,竟然飞到了他的鼻尖上。
他刚想说话,又怕惊走蝴蝶,就这么瞪着朦胧的醉眼,看着如同火烧的天空。
然而,他的身上却跌入一个柔软的身体,蝴蝶惊走了,他刚想呵斥是谁这么大胆,敢跌倒在他身上来,却看到一张俊脸映入眼帘。
多少年后,他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就觉得心里流入一股暖流。
哈克达的事情过后已经是夜深,大风如镰刀收割着外头火把上的火苗,火苗忽明忽暗的摇曳着。而在帐篷外头的将士都在休整,外头来来回回的抬着的伤员,身上的血落在地上,融进干燥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