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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蓄能

    楚文理说:“父亲说我可以从军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有什么意思?”

    “还有我陪你呀!”同样十四五岁已出落得很俊俏的楚英笑着,一笑一对可爱的小酒窝。

    楚英向楚文理使了个眼色,他自己说了声:“我把铠甲送房里去。”先走了。

    楚文理也找借口,说:“我口渴了,回去喝杯水。”

    金梅要去给他倒茶。

    楚文理却说她不喜欢喝茶,已用井水镇了酸梅汤了,要回房去。金梅便没动地方。

    楚英跑回书房里等楚文理,他一脸讨好的神气。

    楚文理从廊下过来了,楚英推开门冲她笑。

    楚文理进来,说:“干什么鬼鬼祟祟的?是不是给我买来了?”

    楚英调皮地说:“想买,钱不够。”

    “你又想昧我钱!”楚文理说,“你这坏小子越来越长坏心眼,今后你别想让我对你好。”

    “我哄你玩呢!”楚英说毕,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香粉盒,在他眼前一晃,她抽了几下鼻子,盒盖没打开都闻着香味了。

    楚英说这可不是花粉。

    “怎么,白来的?”他问。

    楚英说是仲将军给的。他不是挺崇拜仲武的吗?仲武也确实值得崇拜,高高的个子,大眼睛,直鼻子,又年轻,又能打仗!没人比得过他。楚英说这是仲武的战利品,一听说楚英要花粉就白送了。

    楚文理说:“我怎么好意思白要人家东西?你拿回去吧。”

    “算我欠他人情还不行吗?”楚英这么说了,楚文理才不说什么了。楚英说:“他还问起你了呢,说见过你一面就忘不了。”

    楚文理不好意思地说:“谁要他记着!”

    楚英笑她口不对心,“你不也总让我打听他什么时候回来吗?”楚文理的心事叫他说破了,一阵耳热心跳,说了句“别胡说”赶快走了。

    乾坤里有大空门,空门里有大乾坤。土佛、人性合而为一,这是长老在新主登极前洒下的菩提水?美女如云,堕人斗志,小将的办法是化美女为一缕冤魂,以励斗志,是耶?非耶?

    楚啸天和姬明瑶又一次微服出访。楚啸天打扮成儒士模样,丝袍葛巾,手拿一把画着兰草的折扇,步履款款,而青衣小帽的姬明瑶倒真像个清秀的书童。她揶揄楚啸天下巴太大,与小白脸的秀才相去甚远,不像。楚啸天则说,他见过的丑陋的就有好几个,用她父亲的话来说,是相貌奇伟,并非丑陋。二人说笑着在坊间、集市走了一圈,见民间平和安定,秩序井然,楚啸天心里很高兴。后来他们践行诺言,来到鸡鸣寺山门前,但闻钟鼓之声中混合着诵经声,楚啸天照例是沉醉地半闭着眼睛凝神倾听着。

    姬明瑶说:“你是很奇怪的,别人说你当过和尚,你杀人的心都有,见了寺庙又这样流连不舍,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啸天说。也许,因为他的人生学问都是从寺院里学到的,处世的练达世故,是当走方和尚时学到的,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和佛门有着不解之缘。

    “又从钟鼓之声中听出不同凡响的木鱼声了吗?”姬明瑶带有几分揶揄地问。

    “你说得不错,这寺里有高僧。”楚啸天不由得大发感慨。人们插科打诨时喜欢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其实他们不了解和尚是怎么回事,那钟什么人都能撞响,却不能撞出上品清音来。

    “我是凡人,你可别同我谈禅了。”姬明瑶说。

    进了鸡鸣寺,二人在古柏参天的院子走了个遍,各处都看了看,连不让看的僧舍也混进去看了。

    二人又向天王殿走来。姬明瑶突然问起前几天的私访结果:“愚才先生轿子的事,你没有追究吗?”

    “响鼓不用重槌。”楚啸天说,“我只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就够了。”

    姬明瑶佩服地点点头:“怪不得你这个和尚会有那么多人拥戴,你果然有驭人之道。”忽然又问,“你对我是不是也用这样的手段啊?”

    “那不是不灵了吗?”楚啸天笑道,这好比是跑江湖卖艺人的戏法,她是站在人家身后的讨厌鬼,看穿了,那就没法再让人有神秘感了。

    “这是什么?”姬明瑶指着一张贴在柏树上的弘法告示让楚啸天看。楚啸天说:“我猜对了,果然有一个高人在这里讲经弘法,可惜我现在忙,没时间来听。”

    “你还听得进去吗?”她问。

    楚啸天认为佛门与世俗虽然有一道很高的门槛阻隔,其实又是相通的。

    一位看上去像知客僧的和尚冲他们走过来,长揖后说:“有劳楚施主,法师请你去经堂小坐。”姬明瑶大吃一惊,他连楚啸天姓什么都说出来了,莫非有耳报神?

    楚啸天问:“法师怎么知道我到了宝刹?”

    知客僧道:“这有何难?天下人都似曾相识。”

    楚啸天又问:“不知来弘法的大师是哪一个?原在哪个圣地修行?”

    知客僧又说,贫僧连自己何处来、何处去尚且不知,何况别人?

    姬明瑶看着楚啸天笑。

    到了经堂前,姬明瑶也迈步上台阶。知客僧单手一揖,挡她的驾,道:“女施主请留步,法师不见的。”

    本来穿着男装的姬明瑶大为惊诧:“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知客僧也不正眼看她,只是冷漠地回答:贫僧只知道阴阳可以易位,却不可易性。

    楚啸天便让她不要进去了,在庙里随便走走。

    知客僧说:“如果品茶,请随我来。”

    姬明瑶她不想喝水,心里很不痛快,感觉受了轻慢,佛祖也如此重男轻女不公平吗?她说自己转转,捐点功德钱。

    楚啸天推开门进了经堂。

    经堂里没有点灯,楚啸天一走进去,只觉眼前漆黑一团,定睛细看,才看到有几十条扯天扯地的经幡飘在屋中,更像灵堂。一个和尚坐在晦暗的经堂一角,整个身子缩在阴影中看不清眉目。

    楚啸天向上一揖,说:“弟子来拜见长老,恭请指点。”

    “请坐。”长老的声音有些喑哑,显得苍茫遥远。

    楚啸天坐在地下的蒲团上。他觉得二人相距十分遥远,长老说话带着空旷的残响和回声,嗡嗡的,以至于失去了声音的本真,楚啸天听着像很熟悉又像很陌生。

    法师道:“施主是有缘而来抑或无缘而来?”

    楚啸天道:“弟子是有备而来,非缘也。”

    法师道:“缘非缘,非缘而缘,是缘也。”

    楚啸天道:“弟子闻,缘在偶然中,缘又在必然中。”

    法师说:“正是。必然之缘与偶然之缘合而为缘。”

    楚啸天道:“弟子只是循钟鼓之声而来,法师何以知道弟子已到山门?”

    法师道:“黄昏时分,当有紫微星临于寺庙上方,施主不是来了吗?”

    楚啸天说:“弟子不过凡夫俗子,承蒙错爱,还请法师指教一二。”

    法师道:“施主不必一口一个长老法师地叫,法师不在寺中,寺中没有法师。法师是和尚,和尚为法师,法师当不了皇帝,皇帝却是和尚,寺院非宫殿,宫殿是寺院,皆是一个缘字。”

    楚啸天心有所动,问:“此是何意?法师是指弟子当过和尚吗?”

    法师道:“你吃荤饮酒,屡犯戒规,何时当过真和尚?真和尚未必是和尚,假和尚却是真和尚,假和尚可济天下,真和尚空守空门,空门是空,佛门不空,乾坤里有大空门,空门里藏大乾坤……”

    一个小沙弥送了一杯水,放到了朱元璋坐的蒲团前。

    楚啸天借题发挥,一杯清水,乃江河湖海之源,江海中有汹涌之波,杯底也能掀起万丈狂澜,下了肚子也是浪涛翻滚,服用此水,可驭天下吗?

    法师道:白水、佛水、甘露水,都是菩提之水,既是空门之水,也是皇上之水。佛门甘露不能润泽苍生,皇上之水能够养育芸芸众生。佛性、人性归而为一,是人性。人性主导众生,人权不解人性,望日后善待之。

    楚啸天忽有大彻大悟之感,说:“弟子都记住了,当以众生、人性为上、为本,让百姓感受佛光普照,佛光无量。”

    法师问:“你真的懂得了吗?那贫僧也就放心了。”

    楚啸天越听越觉得长老的声音耳熟,实在忍不住了,便说:“还请法师现真身,弟子听出来了,法师即我师父土佛长老,为何不肯认弟子呢?”

    沉了一下,法师真的从阴影里走出来,正是土佛大师,他更加神采奕奕了,红光满面,须发飘然。

    楚啸天别提有多高兴了。他说:“师父让我好找,转眼间我们已快十年没见了,弟子有今天,全归功于皇觉寺的教诲。”

    土佛说:“你我相识是偶然,你成大器并非偶然。有因有果,果是因,因是果,先果后因,与先因后果是一样的。”

    楚啸天说:“无论如何请师父赐教,告我正途。”

    土佛道:“该说的方才的禅机里全有了,你悟性好,自然领悟。到什么时候都不要开杀戒,不杀戮降卒,不杀戮民众,也不要杀戮与你同荣辱、共进退的兄弟。这样,可大展鲲鹏之志。”

    楚啸天问得越来越具体了。北有王野,西有王猛,东有武子豪,徒弟想以他们为屏障,向南进取,不知可行否?

    “这个贫僧不懂,”土佛说,“况且你已定了,又何必再问。你最想问的不是这个吧?”

    楚啸天说:“什么事也瞒不过师父慧眼。得了南陵,兵强马壮,部下纷纷劝进,有劝我称王的,有劝我登极为帝的,不知可否。”

    土佛道:“说什么别人劝进,你自己不是已经把持不住,心旌摇动,想称王了吗?”

    楚啸天不敢说谎,说:“是。”

    “我送你九个字。”土佛说,他做到了,则前途无量,反之,自取其亡。

    “请师父教诲。”楚啸天谦恭地说。

    土佛说出的九个字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楚啸天心里虽不快,还是表态说:“徒弟记在心里了,一定奉行不渝。”

    土佛又打禅语道,非王不王,是王非王,王者不王是王,先称王者不一定是王,不称王者未必非王,非王而王非王也。

    楚啸天说:“弟子懂了。”停了一下,他说:“我不但要重修土佛寺,如师父肯留在南陵鸡鸣寺住持,也当出资重修,弟子好有机会朝夕求教。我知道功名利禄对大师来说如浮云,但屈就国师,不知可否?”

    土佛却来了个顾左右而言他:贫僧诵经时间到了,请勿打扰功课。他面无表情地走回到阴影中,坐在蒲团上,木鱼声声中,诵经声起,再不理睬楚啸天。

    楚啸天只得怏怏而出。

    回城路上,姬明瑶问楚啸天:“是个什么和尚,这么神秘,不让我见?”

    楚啸天说:“一个高人,讲的是天机,以参禅方式告我。”

    姬明瑶问:“什么意思呢?”

    楚啸天告诉她,统而言之,三句话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我听着怎么有点像童谣呢?”姬明瑶道,不称王,筑那么高墙,存那么多粮做什么?楚啸天说:“积存力量,厚积薄发。我想,缓称王不是永远不称王,只是不到时候,所以他说,王者不王是王。”

    姬明瑶大不以为然,这么大的事,就凭一个和尚胡诌几句你就信了?她知道愚才先生、安陆、杨航这些人在写劝进表呢,连礼仪上的事也都着手了。

    楚啸天说:“劝进是他们的事,劝而不进是我的事。”

    姬明瑶说:“你不称王,恐寒了将士的心。大家跟着你出生入死,谁不求封妻荫子?”

    楚啸天给她讲明利害:不称王,与王野还是一家人,他们在北面挡住北山王朝大军;如果称王,这个盟友便可能成为仇敌,咱们刚刚占有南陵,比起王猛、武子豪的势力,差远了,一旦他们都来攻打我们,是无法支撑的。将来,在他们的缝隙里做大了,那就无所畏惧了。先称王者不一定是王,不称王者不一定非王,这也是和尚教他的。

    回到南陵,楚啸天刚换了衣服,愚才先生来了。

    愚才先生告诉楚啸天,有消息说,杨航被武子豪扣住了。

    楚啸天道:“真是个小人!我提出与他睦邻守边,通使往来,他竟敢这样无礼!”

    愚才先生说,他不但不理睬我们,还发舟师攻镇江,周左达倒是把他打败在龙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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