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清酒暖夜疆，至暗将明（四）
“你怎么可以故意往高僧脚上踩？人家都给你让路了，你还往人家脚上踩，你是不是故意捣乱？”看管人不忘跟叶酒儿告状，“好多次了。故意往柱子上撞，把茶倒在桌子上，吃饭也是饭菜夹得哪都是……是！你以前养尊处优，什么活都不做，但也不至于这么笨手笨脚吧？我看你就是故意装傻！”
看管人说着说着，又要打人。
叶酒儿真心不明白，这个人为何如此勤快，说动手就动手，要是她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反正这位祸害了天下的妖子殿下以后有的是挨打受苦的机会，费那个力气干什么。
难得见到个勤快人，叶酒儿也被感染了，竟然第二次出手阻拦：“您也忙了一天了，这样……让我和七皇子单独说会话……”她看了一眼总管官，好脾气地笑笑，“劳烦帮我备点饭菜，我赶了一天的路接着就进宫了，到现在还未用过正经膳食，实在饿得慌。”
听说高僧饿了，这可是大事！
看管人挽起袖子：“高僧可吃得惯湘菜？那可是我最拿手的！”
叶酒儿就说他挥棍子的姿势有点眼熟，点头：“湘菜极好，那就麻烦官爷了。”
急着大展拳脚的看管人走得比总管官还快，很快猪圈边就剩下叶酒儿和莲降两个人。
叶酒儿站了一会，见他没有主动开口证明自己不是一根人形大木棍的意思，就遛跶到一边，找了个舒服地儿坐着歇着了。
有的猪看莲降站在自己门口不走很是在意，不时把鼻子从栅栏里戳出来，试图把他给拱开。
眼看那只对莲降意见很大的猪鼻子都要拱掉了，被驱赶的正主终于意识到自己讨猪烦了，迈开了脚步。
他走得不快，但是每一步都很稳。
没有摸索，也没试探，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如果他前进的路上没有一个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叶酒儿，他是可以顺利地走出这个小院子的。
偏偏叶酒儿不是很正常，就觉得路中间特别舒服，特别适合休息，所以就坐在路中间歇着。
细白的手指勾宗色衣角。
莲降马上就停住了。
但是还是不吭声。
他并不吃惊她在路中间，就好像他真的看见了她一样。
可惜只是像。
“七皇子，您的泔水桶都要塞到贫僧怀里了。”
莲降低眼，把泔水桶往回带了带。
“这都不说抱歉？”叶酒儿从地上爬起来，“贫僧猜七皇子往柱子上撞，倒不好茶，吃不好饭的时候，也不会跟人家管事儿说句抱歉，对不对？”这就不能怪别人打你了，谁让你欠打。做错事，认都不认。
莲降不说话。
“难道是眼睛不好使，嗓子也坏掉了？”
还是不说话。
叶酒儿轻轻一笑。
她和管事儿不一样，她不觉得这位七皇子怕什么棍子拳头。
“七皇子这套衣服不错啊，就是有点脏了。这样，贫僧找两个丫鬟，帮七皇子把衣裳一件，一件地脱下来。”叶酒儿舔舔唇，她也想看看他这两年身材有什么变化没有，看看是她的变化大，还是他的变化大。“您的衣服金贵，一个人洗肯定不行，贫僧帮您把宫里所有洗衣嬷嬷都叫来，当着您的面一件，一件地洗干净。这天气，衣服也不好干，没关系，贫僧叫人一件，一件慢慢烘，烘到下个月，肯定会干了。就是这个月委屈您得稍微袒胸露乳一点……”
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您再不跟我说说话，我就让丫鬟们把您扒光，然后再找来一屋子嬷嬷观赏点评，一个月都让您光着，在重省殿展示身材。
“你要听我说什么？”
呦呦呦，这忍辱负重的小样哦，像她有多坏似的。
叶酒儿笑得像个魔鬼，在根本看不见她的人面前肆无忌惮地摇曳舞蹈。
“也不是非要听您说什么。贫僧想的是，贫僧得和七皇子朝夕相对一段时间，万一真把您当成哑巴，委屈了您该怎么办？”
朝夕相对。
莲降攥住手里的泔水桶，他现在就想拍死在他面前乱晃的贱和尚。
叶酒儿瞥见莲降手上爆出的青筋，有点心疼那只桶：“您没哑巴就好，这样就可以更方便地跟贫僧忏悔您的罪行，反省您的错误。贫僧知道七皇子的眼睛不方便，会亲自替七皇子整理出合集，名字贫僧都想好了，就叫《记那些夜里七皇子与贫僧哭天抹泪说的那点事》，到时候对您心怀怨念的百姓官员人手一份，全国发行……”
冰凉的手心下是温暖的皮肤，皮肤下的跳动因为他的手指收紧慢慢加速。
叶酒儿的小脸渐渐涨红，艰难地提出诘问：“你喂完猪有没有洗手？”
“没有。”莲降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什么都忍过来了，偏偏被这个型尚气得要疯了，“喂完猪没有，擦完恭桶没有，掏完鸡窝也没有。”
诶的我的天。
几年不见，妖子竟然这么不讲卫生了。
“掐死我，您就彻底出不去了。”叶酒儿气若游丝，“您的眼睛，您的母后，您受过的所有委屈侮辱，以后再无人知晓……”
莲降咬住牙关。
龙盛殿上，十几把，几十把，数不清的刀锋向着他。
他连已经没了生息的母后都夺不回来。
他们不杀他，却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绝望。
叶酒儿感觉到脖颈上的力量慢慢松了。
赶紧退到安全距离以外：“七皇子，您不是看不见了么？怎么一下找到我……”
“又臭又吵。”莲降控制不住对她恶言恶语，把他心底的情绪都暴露出来，“我三岁的时候就能闭着眼睛逮蛤蟆了。”
说她是蛤蟆。
行。
叶酒儿微笑：“七皇子，谨言慎行啊，小心贫僧真让您逮蛤蟆偿错。”
那只爪子又要冲她伸过来。
叶酒儿想想自己也是够了不起的，气得人家就算搭上被罚，也要跟她玩命。
举手，做剪刀状，夹住他的手指：“不闹了，贫僧请七皇子吃个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