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清酒暖夜疆，至暗将明（六）
自莲降进到重省殿来，他就不怎么吭声，不管别人是骂他还是打他或是罚他，能不说话他绝不说话。
不认错，不道歉，不求饶。
却也从未端着从前的架子吆五喝六，或者以自己仍是皇子的身份反抗他们的管教。
看管人的胆子就是这么一点点养肥的，以为莲降自知有罪，不敢用皇子的身份压他，更不敢用自己身上的妖法吓唬他。
可如今是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会被这个落魄的罪殿下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吓得噤若寒蝉。
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皇权威严么？
“你、你、你……”看管人被莲降吓得不轻，赶紧像大腿寻求帮助，“高僧，你看他吓人不吓人？说他两句就这样……”
你那是说两句么？
叶酒儿冲看管人安抚地笑笑：“七皇子说的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
“他有什么好气的？”看管人还是不服气，但声音降了下来，“我们冒着染妖气的风险在这儿陪他反省，或许命数都被折了好几番了，说他两句还不行？平时就一副谁也看不起的样子，磕了碰了什么，从来不说抱歉，活计做不好就算了，还一副好像我们都是欠了他的样子。也不知是谁煞了大沥的国运天福，害天下人都触霉头！东边这几年收成越来越差，西边又发了大水，这都是谁造的孽，还不是他和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莲降一把扯住看管人的头发，把看管人从凳子上像拎小鸡崽一样给拎了起来：“你再提我母后一句，我扯了你的脑袋……”
叶酒儿清清嗓子：“大家都少说两句。七皇子，您快放开手，这位官爷一看就是为了您兢兢业业，忙得根本没有时间洗头发……把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您又什么都看不见……”
看管人和总管官都是一惊。
看不见？
他们从来没听人，甚至都没听七皇子自己说过。
看管人脱口而出：“怎么可能看不见？那……那七皇子是怎么抓到我的？”
“因为七皇子小时候是逮蛤蟆的啊。”叶酒儿对答如流。
逮蛤蟆……什么东西才爱逮蛤蟆？
蛇！
看管人像雷劈了一样，他最怕的就是蛇了！
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他身后扯着他的就是一只蛇妖！
“你才是逮蛤蟆的。”莲降闷闷还了一句嘴，把看管人扔到一边，“我去干活了。”
“七皇子留步。”
总管官犹犹豫豫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您……您真的看不见？”
如果是真的，许多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第一天，进重省殿的时候，他见莲降慢吞吞地跟在领路人后面，还以为他是不愿意进来受罚，在想方设法拖延偷懒。
重省殿虽然冷清，但里面有不少都是很有才华，但不愿攀炎附势才被“流放”在这里的老官员。
他们眼界宽，又有风骨，朝堂上的腌渍事看得多，倒也不在乎莲降身上的什么妖气，只是厌恶他认不清自己的处境，还偷奸耍滑，自命不凡的样子。
所以这些真正负责教莲降反省的官员都不愿意管他，就只能找身强力壮的伙夫，看门儿之类的来看着莲降，也从书省，变成了劳省。
“不碍事。”莲降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有没有眼睛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总管官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不碍事呢？
看管人也呆了，他这些天一直在对一个眼睛失明的人吆五喝六？
专挑又脏又累的活给他做？
他还都做了。
这……
“对对对，不碍事。”叶酒儿夹了一筷子板栗鸡，把话扯回来，“七皇子不是都干得挺好的嘛，我看你们院子里那个猪，被七皇子喂得都极好的，教育得也好，叫得跟别的猪都不一样，咕咕咕的，嗓音非常婉转清越……”
莲降瞪向叶酒儿出声的方向。
总管官心思转得快，赶紧起身，冲莲降俯身：“七皇子，是下官怠慢您了，下官现在就去着人再置办一桌饭菜。”
莲降转了转眼珠。
好，很好。
是个玲珑通透的人，一听就知道那个型尚嘴里嗓音婉约的猪是他。
真是机灵。
总管官没注意到莲降的杀意，只拉着一头雾水的看管人快步离开了。
“咕咕叫的猪？”看管人人走了话音却留在屋里，“我怎么没见过？”
叶酒儿掩嘴笑意盈盈，怎么没见过，你刚才还被他扯了头发呢：“来啊，七皇子，坐下来等饭啊。”
如果她没说这话，莲降一定会坐下等饭。
但是她说了。
他就不想坐了：“你自己吃吧。”
“七皇子不饿？”叶酒儿挑眉，端着酒盅看他。
“不饿。”气都气饱了。
“真不饿？”
“不饿。”
“坐下吧。”
“不坐。”
“吃点饭吧。”
“不吃。”
“那你走吧。”
“不……”莲降抿唇，反应敏捷地在陷阱面前刹住闸，比他反应更敏捷的是他的肚子，机智地为他补足了下一个字，“咕！”
“哈哈哈！”叶酒儿笑声悦耳，把手放在耳边，“贫僧好像听到了布谷鸟的啼鸣，七皇子听见了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