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陪君度冬宵，君说不用（五）

    叶酒儿是在茅厕里发现下雨了的，之后她才发现，这个茅厕做工极其敷衍，连个顶儿都没有。

    “七皇子。”叶酒儿推开门，看妖子没抛弃她，还在高台边上等她，心里一暖，“贫僧出来了。”

    莲降无语，这臭和尚在茅房里找到什么感人肺腑的东西了？

    蹲个坑还蹲哽咽了……

    是不是有病？

    还是懒得跟他多说，伸手让臭和尚搭着他的手，然后在臭和尚的大惊小怪地鬼叫声里把他给提了过来。

    “你很肥么？”莲降把叶酒儿放下以后，活动了两下手腕。

    叶酒儿心里的那一暖荡然无存。

    瞎子！

    看不见她有多苗条！

    就算加上一坨头发，她也比一般姑娘家要轻巧。

    还不是为了上这个破台子，多带了点吃的喝的用的么？

    叶酒儿瞪了一眼自顾自走开的莲降，缩了缩脖子。

    掉下来的雨点儿不多，但每颗都很大，这不，说着便有一颗啪叽一声砸进了叶酒儿的衣领里，激得她狠狠颤了一下。

    莲降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似乎没觉察到下雨一样，神色平淡地闭目养神。

    叶酒儿把手搭在眼前，看着他，他脸上的金光比昨天淡了许多，失去血色的惨白劲儿明显了许多。

    是了。

    他一声疼都没喊过，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她休息得还少，让她都忘了他身上还有那十八根琵琶钉嵌着呢。

    莲降不是觉不出下雨了，也没有幸运到一颗雨都接不着，他能感觉到豆大的雨点砸下来，从他的额头滑下，从他的眼睫滑下，从他的鼻尖滑下，从他的……

    睁眼，看不见却威慑力满满：“拿开你的臭手。”

    “雨都要滑到您嘴巴里了……”叶酒儿拿着一个沾满糕点味儿的帕子，头顶着大大的草席挡雨，像小狗似的蹲在地上，“贫僧就是帮您擦擦……帕子都是干净的，才个刚洗的……”

    才个你在茅厕里！

    莲降真真是不想跟这个臭和尚再多有一丝丝的交流！

    “下雨了……”叶酒儿小心翼翼地抱着膝盖往莲降身边挪，“您也跟贫僧一起在草席下面躲躲雨吧。”

    “不用。”莲降皱着眉，“你自己用吧。”

    “可是雨马上就要下大了。”挪啊挪。

    “不用！”莲降没想那么多，只是本能得抗拒。“你不要过来！”

    “真的会下大哦！”

    “那也不用！”

    “会很大哦！”

    “说了不用！”

    叶酒儿也有点急了：“一会真下大了，您身上的袄子吸足水就没法穿了……”一想到那个画面，叶酒儿心疼得话音都颤抖了，“那该多可惜啊！”

    莲降：“……”

    叶酒儿仰脸看着黑着脸脱大袄的妖子，毫无灵魂地：“贫僧不是担心大袄胜于七皇子，贫僧肯定是更担心七皇子会不会淋到雨的，只是这个袄子真的是不错……”

    咣唧——

    她被大袄砸倒了。

    但马上便欢天喜地地坐起来，把只沾了两个水滴的大袄拉到草席下面。

    避雨。

    真是老天爷垂爱，她刚把大袄安顿下来，倾盆大雨就拍了下来。

    不得不说，妖子殿下还是很有身份的，从他在大雨中仍然屹立不倒的发髻就可以看出来，虽然被世人唾弃了，分给他梳头的丫鬟之类的还是那么地兢兢业业，扎出来的依然是可以在老天爷的怒气面前没有一丝丝退却的定头神髻。

    莲降听见雨声里夹了几声碎音，被风雨撕得七零八落，他也没有听清具体说的是什么，但意思他很清楚：“不用，你起……”

    叶酒儿顶着草席蹲在妖子面前，没等他说完，就狠狠地往上顶了一下草席，把草席顶到妖子头上的定头神髻上。

    哗啦啦的雨声消了，变成噼里啪啦砸草席的声音。

    雨点不见了，都顺着两个人顶起来的草席两边滑下去，拧成水柱，溅在地上。

    一个瞎子，一个秃子在这一方简陋的庇佑下一个垂眸，一个仰脸地对望着。

    周围黑漆漆的。

    像是在怪物的肚子里。

    温度骤降。

    叶酒儿牙齿打颤：“七皇子……您……能把……您的……梳头丫鬟……介绍给……贫僧么？”

    她也想学一手好手艺，以后，以后混口饭吃。

    水滴从莲降的下颌轻轻坠下。

    他有点分不清高台的椅是因为风雨，还是因为对面竟然莫名其妙惦记上他梳头丫鬟的臭和尚。

    他抬手，鲜少主动碰那个臭和尚。

    手指抚上缝着金线的绒布袈裟。

    他才知道。

    原来，袈裟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厚实温暖。

    那么，为何？

    为何？

    这个和尚不把他一心牵挂的大袄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