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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花儿的凋谢

    候鸟飞向南方之时,预示着冬天即要到来。

    枯叶飘向远方之时,预示着天气即将凉了。

    那么,人呢?

    若当一个人渐渐开始忘记从前的种种荣耀之时,是否预示着这个人已经开始老了?

    或许关南海真的已经老了。他身高八尺,肌肉还未有一处松驰,看似永远不会老,可谁都知道这世界上绝没有永远不会老的人。

    即使一个人的身体永远不会老,他的心也会随着岁月的摧残逐渐衰老。

    关南海的心已不再年轻,他的心已经老了。

    这些年,关南海不再如从前一样勇敢,与许多老人一样他做事越来越谨慎,越来越小心。在做事时,他的心中总是会莫名奇妙的生出一种恐惧,他仿佛丧失了聪前的自信,这正是人老的表现。

    当一个人开始衰老的时候,做事自然而然会谨慎许多,顾虑更多。人们通常将这份转变唤作成熟。然而谁也不能否认,成熟也正是衰老的一个过程。

    人老了,对名利也会看淡,关南海现在已经开始对门内因为生意的许多斗争开始厌倦。副门主,金钱,权利,关南海都已不觉是一种值得炫耀的光荣,只觉的这些不过是他如浮云一般的过往,只觉得这些不过是可以安慰他付出多年努力留下的痕迹。就像一个画家,用尽了半生的时间绘出了一幅惊世画作,在别人眼中这幅画是美的,是价值连城的。但是在画家眼里,他绝看不到这幅画与金钱挂钩的任何东西。他只能看到他的心,他的血,以及他付出过的努力和他一点点技艺精湛的记忆。

    当人开始老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的喜欢回忆。

    这些年,关南海也时常回忆起自己的过去。有时他不愿去想,拒绝去想,然思绪却仿佛不受他的控制,反而控制起他,往往在他闲暇时,在他睡梦时就自主的将他带回过去。

    过去的记忆有美好也有遗憾。

    过去关南海不是副帮主,没有显赫的地位,那时的他生活在小山村里,是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山里娃。那时的他没有钱,住在一间土胚草房内,偶尔拣上几元钱都会开心的几宿睡不着觉。可他却清楚的记得,那时的他很快乐,因为他那时一直有她陪着,有她陪着的那段日子是他今生最大的快乐。

    那时他记得,他每日在山中狩猎,她在山上采果养田,日子过的很清苦,每一天都会很疲惫,没有绣布绸缎,只有粗衣麻布,没有山珍海味,只有粗茶淡饭,可吃了这么多年美味佳肴的关南海却直至今日仍发自心底的觉得,天下最美味的食物也不及每夜他回家后,她嘻嘻捧上的那一碗碗热饭美味,连一分都比不上。

    那无滋无味的热饭关南海忘不了,关南海想念。她关南海更忘不了,关南海更想念,她便是关南海的发妻玄孽的母亲——林花儿。

    花儿并不是貌美如花的女人,她的长相平庸,身材一般,皮肤不白五官也算不上精致,是那种混入人群中不会吸引任何人注意的女人,

    这些年关南海见过的女人不在少数,论形象,气质,学识,比花儿优秀的女人更是多不胜数。可奇怪的是和这些美女们呆在一起时,关南海却偏偏难从任何一个女人身上找到当初和花儿一起时的感觉,那种可以让人在一瞬间忘记所有忧愁烦恼瞬时体会到温暖与快乐的感觉。

    关南海再也找不到,也许任何人都不可以找到,也许和最初那个人在一起时的感觉唯有最初那个人才能给予,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关南海再次点燃香烟,吸着烟,他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望着驾驶座的玄孽。玄孽是他的儿子,是花儿在世时留给他的最后一份记忆。想到花儿,想到这儿,关南海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想要做父亲的冲动,他忽然好想伸手去摸摸儿子的脸庞。

    当一个人忘记了所有,只把自己的儿女当是生命的所有时,这个人就彻底的老了。

    关南海真的老了,他最终并没有伸出手,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了。因为他知道他不配,自从那个雨夜他被天龙帮帮主说服,丢下襁褓中的婴儿和坐月子的妻子,为追求名利而狠心离去的那一刻起,他早就不配为一个父亲,不配做一个丈夫,不配产生教导儿子的资格。

    如果,太多的如果,关南海想回了那个雨夜,想了太多太多的如果。

    “求求你别走,孩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关南海记得很清楚,这是那个雨夜花儿对他的肯求。

    他记得,他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放心吧,我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回来的!”

    钱?名利?

    这些年他不断地想,不停地想,如果当时他的选择是留下,那么结果会不会是现在的每个夜晚,他都能与她守在炉火旁烹着汤暖着火,温馨的等着儿子归来。

    可惜这种结果建立在如果之上,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如果。

    “别走,你若走了我会恨你一辈子!”没有如果,他出门前花儿最后的声音。

    当时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一句再见转身就走。

    当时的他太年轻,太愚蠢。那时的他天真的以为就算没有如果,等他有了钱,许多年后,他们仍是有机会再见,而且她一定会原谅他当年的狠心离去。他当年一直就这样认为,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猜测。可是,直到那一年他有了钱,拿着大笔钱回去寻找她和他们的儿子,看到曾经的家面目全非,看到山头一朵插着花的孤坟时,他才真正明白,原来有些再见一但说出,它的期限将是永远无法再见。原来有些东西一但错过,它是再多的金钱也无法挽回的。

    人生的许多事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钱并不是万能的,至少一种名叫纯真的东西是金钱无法买的到的。至少一颗永远等待的思念是谁也无法补偿的。

    金钱,关南海最初纯粹的追求,现在他已满足了自己的追求,他已获得了无尽的财富,然而又怎么样能?她已不再,她一生最爱的她却永远和他再见,为了钱丢弃了家值得吗?

    想到这儿,关南海的心脏一阵霜打过的寒冷,既空虚又寂寞。

    儿子已不再,儿子回到自己身边,一心只为了杀了他这个父亲。

    想到这儿,关南海不禁茫然,也算不清自己的一生努力辛苦,到头来到底是得到的太多,还是失去的更多?

    我们呢?

    这个问题没有人可以准确回答,人生没有准确答案,这岂非正是人生最大的精彩与最大的悲哀?

    车向前缓缓行驶,打开车窗,速度产生的清风迎面吹来。

    关南海真希望自己也能化成一阵风,他似真的化作了风,这一刻他的心如风一般空空。

    树寂寞尚有落叶陪伴,他呢?陪伴他的只有那个雨夜无法弥补的遗憾。

    车猛的停了下来,风停了,关南海心中的风还在吹,再也不会停。

    车停下来时天龙大厦近在眼前,而关南海却没有下车,他稳坐在原位,一双眼无神的望着玄孽的背影,仿佛这一眼看过他将再也看不到。

    拉上手刹,停好车,玄孽没有回头看一眼关南海,稳坐原位,却已深刻的体会到关南海注视着自己的目光。

    不投机,这单单靠得是本身的感觉,一种奇特的感觉,是唯有父与子之间才会存在的某种不需要语言便可以沟通的特殊感觉。

    就算不愿承认,关南海也一样是他的父亲,这是除了真神谁也无力更改的事实。

    仇恨当然也不能!

    “你看什么?”一阵儿,玄孽忽然开口问。

    问话时,他的目光在前望着车外,依然没有看关南海一眼。

    关南海道:“我一直在看你!”

    他的确是在看他,他这个父亲曾有无数次好像仔仔细细看清自己的这个儿子。

    玄孽仍不回头,他不愿被他看清,也不愿看清他,淡淡一笑,他说:“何必多看?曾经该看的时候你不看,现在不该看了你却要看,实在奇怪,实在无聊!”

    儿子少年时才是父亲最该照看的时候!

    玄孽的这句话说的无比尖锐,就像一根钉入肉中的刺刺在关南海的心上,刺的关南海心口一阵剧痛。

    刺在心中无法拔出,就算侥幸拔出,心头仍会余留着疼痛!

    关南海垂下了头,痛的不知该怎样应答,也许只有一句话能够应答,关南海很想说,他很多次都想说,怎奈每一次话到嘴边,他却总会欠缺一份道歉的勇气。

    当犯下的错误无法弥补时,对不起根本就是多余的!

    索性,关南海没有说对不起,只是问:“难道,难道这一切我就真的无法做出弥补了吗?”

    如果有方法可以弥补,他一定会竭尽所能去填平这个遗憾。可是玄孽的回答是:“没有!你永远也无法弥补!”

    关南海对着玄孽的背影无助的点头,然后咽下苦水,坚持着再问:“难道,难道我连看看你的权利都没有?”

    他很想知道答案!

    玄孽猛的回过头,对上关南海的目光:“你还有一次权利!”说着,玄孽的目光渐渐变的黯淡,变的灰暗:“等我杀你的时候,我会让你好好看看!”

    我会让你好好看看你犯下的错,我会让你仔仔细细看清你对母亲的伤害,我会让你清清楚楚看到我对你有多恨——这是玄孽话里没说的部分。

    这句话不用说,身为父亲的关南海一定听的懂!

    太阳被云彩遮住半片,本来明朗的天空刹时阴霾,阴暗的连温度都一并寒冷,凉凉的没有了温度。

    听言,关南海苦着脸强笑,他的笑容内也没有温度,只有无奈和悲伤。

    “我很期待你来杀我,如果你杀死我那天可以帮助你扫清心中的仇恨,可以偿还我欠你母子的伤害,我的儿子,我甘愿死在你的手上!”

    可以吗?

    玄孽忽然不笑了,他笑不出来。他死人却不是畜生,独有畜生明知杀父仍可以坦然而笑,玄孽的眼睛红了,灰白的眼壤布满血丝,他在看着关南海,看的很详细,誓要记住关南海的模样,把他记在心中恨也好爱也罢,他毕竟是他的父亲。

    “你还要杀几个人就该杀我了?”

    “一个!”

    关南海闭上眼,仰头靠在靠背上,点起一根烟深吸了许久,然后黯然道:“你去杀了他吧!”

    “现在?”玄孽第一次动容,第一次失声。

    死人也会动容?

    关南海难回答,直到香烟燃尽才回答:“其实我也不希望是现在,其实我也打算多活几年再多看看你,可惜这些日子帮内发生的事太多了,自从几位堂主相继牺牲后,帮内原本完整的运作程序全乱了。趁着乱势,警方也开始针对各个堂口的场子开始了疯狂地扫荡。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我必须除了他,否则任乱势长期发展下去,帮主的基业迟早有一天会被拖垮,帮主是我的恩人,我绝不能让帮主的基业败在我的手上,我不能等到那一天出现。我这一生已经犯下了一个错误,亏欠了你们母子俩,今天我绝不能再犯一次相同的错误,愧对一直信任我的帮主,绝不能,一定不能……!”

    这段话,关南海说的很长,也说的很痛苦,每一个字蹦出口都显得十分艰难。

    玄孽听着关南海的话,关南海的话刚说到一半,不等关南海说完,他就不动声色的下了车。

    关南海的话,他不用听完,他完全懂了!

    今天的中餐挺丰富,八菜一汤,白米饭。

    鱼香肉丝是这八道菜中的一道荤菜,徐志飞的父亲生前最爱吃得一道菜就是鱼香肉丝。

    坐在餐桌前,面对着胡娇娇辛苦下厨为自己烹炒得八道小菜,尤其是这道炒制精致的鱼香肉丝,徐志飞不禁想起了父亲。

    父亲,父亲,天龙门,仇恨!

    思绪到此,宋元的右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拳握的好紧,若是握着剑,定有力一剑斩杀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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