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鹤舞天涯
有一种隐忍，具有爆发无穷力量的潜质。有一种静默，暗藏勘破忧伤过往的独白。
宋元选择了忍耐，赤虎啸踞山林，为了生存不得不忍耐大自然的雪雨风霜。女孩选择了沉默，仙鹤舞动苍空，因为受万人敬仰不得不饱受惊雷闪电，在心中筑起一座凡人看不见的堤坝。
心堤！
心堤难以逾越，但是否能够密封心的裂痕，止住一滴一滴自心中流出的泪水？
夜空一如既往的安静祥和，抬头仰望漫天星河连接构筑的迷人画卷，星语写尽了人生的憧憬，写不尽人世的沧桑。偶尔，山中莫名小虫清鸣，一虫鸣之，群虫呼应，争鸣齐和。没人在乎过的黑暗中，生命在厚土密树的夹缝中苦苦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在充满温暖的光明之中挣脱，用优雅的姿态展现出渺小生命的传奇。
若是真的会有这一天到来，哪怕只是昙花一现的精彩便不复存在，也不枉来人世一遭，也会在空袖离开之时，含笑赴九泉，无怨无悔！
宋元自昏迷中惊醒，自己依旧躺在那张硬木板床之上，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周遭的陈旧与简陋。
他的头壳有些微痛，刚自昏迷中初醒的人头痛在所难免。他试着去活动手脚，试着去轻柔丝丝发木的脑袋，他的手脚灵动自如，记忆中白天被女孩用牛筋绳子束缚的手脚，现在已经恢复了自由。牛筋绳子留在床头，手腕脚脖处只留下一道勒过的痕迹。
他试着呼吸，呼吸顺畅了许多。他试着运气，内气被无形的玄关阻隔，但白天行动时骨骼中的阵阵隐痛却遁形无踪。这一刻，徐志飞渐渐明白，女孩白天给予他身心的一切痛苦折磨，全是为了救他，而不是害他，也许就连如今用银针封住了他的武功，也是她为了挽救性命采取的紧急措施。
只是女孩不愿向他过多解释，只是这种极端的救助方式，就如同女孩那一手认穴打穴的功夫一样，是他从未见闻过的奇招秘术罢了。
她是谁？
静下心来，宋元不由的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他想到了女孩眼中的那一抹淡淡的忧伤，他听到了屋外传来了女孩的一声叹息，于是，他撑起身子穿鞋下床，默默的向着屋外走去。
现在他很想当面去对女孩说声谢谢，再对女孩说声抱歉，最后如果有可能，他愿意去耐心聆听女孩眼中那一抹忧伤背后的故事，他也知道这也许并无法将女孩眼中的忧伤填平，但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够对女孩做的事情。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他受到别人恩惠的时候，总是会试图去报答别人对自己的恩惠，哪怕是一点一滴报答的机会他也不愿放过，因为他这一生为人只给自己写了四个字：无愧于心。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屋外的院中弯弯的月牙高高的悬挂天边，弯月冷清的白光似在诉说着每一个有故事的人辛酸的过往。
宋元走进院内，女孩就安静的坐在白天吃饭的那张桌前，痴了般凝注着天上的弯月，脸上招牌式的坏笑在月光下成了万千情绪，在她的口中声声叹息。
院外的古树枝头入墙，树头未开的花苞散发淡雅的清香。宋元缓缓的走到女孩的身后停住，没有开口。女孩也没有回头去看他，一眼也没有看，却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淡淡一笑，开口道：“你苏醒的时间，比我预想的早了一个时辰。”
女孩口中的这一句话说出时相当平静，她说话时的口气与宋元印象中白天那个不羁的态度判若两人。
然而宋元却并未过分惊奇，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他也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只是对女孩说了五个字：“对不起，谢谢！”
对不起？谢谢？
女孩似也不懂，微笑着道：“我有些不懂你的意思！”
宋元也笑了笑，这是宋元第一次和女孩交谈时面上浮现出了笑容，虽然宋元的笑容女孩没有回头看，看不见，但宋元的笑意已在话语中明显，女孩一定听的见，女孩已经听见。
宋元道：“对不起的意思对我之前无礼抱歉，谢谢的意思是对你白天为我驱毒表示感谢！”
话落，静默。漫天的繁星静默，孤独的弯月静默，满院的清新芬芳在静默中只剩下了女孩一声长长的叹息越传越远，婉转悠扬于空寂的山林之中。
叹息过后，女孩缓缓的转过头来，当女孩与宋元四目相对，宋元猛然间发现女孩脸上的表情完全颠覆了白天宋元对她的印象。
此时的女孩如天上的仙子般安静端庄，她脸上的泥灰已经洗净，随便扎结的头发也梳顺清洁的乌亮，现在的她与白天时相比，就像是一只麻雀飞上了枝头变成了凤凰，这一刻，连宋元都有些不认识她了。这一刻，她就像一只翱翔云端的仙鹤，展翅一舞之际，连春天里的夜空都似在她的光华下，甘愿为她脚下的舞台。
她已不再是她，她也不再是凡尘之物，她现在就是一只仙鹤，她现在就是一株出淤泥不染尘洉的莲花，回眸一笑，倾国倾城！
她凝望着宋元，眼中的忧伤深似忧郁的大海，宋元挺直腰杆如标枪，一双眼凝注着她的眼眸，似想要更近一步看清她的眼睛。
但他想要看清的绝不是女孩眼眸中的美丽，宋元还没有那肤浅，他唯一想要看清的是沉淀在女孩眼底那片忧郁大海之下的礁石。
女孩缓缓道：“我封了你的武功，这样你还要谢我？”
宋元道：“我愿相信你有苦衷！”
女孩摇了摇头：“如果我说没有苦衷呢？”
宋元道：“我想知道你的动机！”
女孩一笑，叹了口气，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一样，道：“知道了又何妨？不知道有何妨？缘深缘浅，相见又何妨？不相见又何妨？有些事，知道不如不知道，有些人，相见不如不再见……”
宋元听不懂，欲问。
女孩忽然转过身去纤手一指天上弯弯的月亮，说了句更加奇怪的话：“你瞧瞧，今晚的月亮还没有圆，就算我白天反复模仿他的腔调说话，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月亮还是不够圆，明知破镜难圆，我依旧独守月圆，你说我又是应该知道，还是应该不知道？”
宋元答不出。他？他又是谁？宋元也不知道。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眺望弯月，他看不出今晚的月亮有什么特别，但在这一瞬儿见，他看到了弯月弯弯笼罩着的一层淡云，是一种与女孩眼中的那一抹忧伤近似的朦胧。
难道女孩的心伤与月亮有关？
宋元将目光从弯月上收回，投向女孩的眼睛，进行比对。此刻女孩已在弯弯的月影下变的朦胧，变的飘忽，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仙鹤般舞动的毫无规则，连说话都更加奇怪：“我记的我和他相遇的那天，月亮是圆的。
我记的他每一次出现时，月亮都是圆的。我记得我和他共许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的那天，月亮是圆的。我记得他走的那天，对我说月亮圆的那一天他就会回来。可惜自他走后，月亮就没有再圆过。我在这里苦苦等了她五年，月亮再也没有圆过。可是我依旧每天夜晚傻傻的守在月下，等待着月圆那一天，等待着他再次出现，也许我很傻，真的很傻……！”
月亮岂会五年不圆？是月亮碎了？还是心碎了？
他，又是他，女孩口中现在仿佛已经离不开他。
宋元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他是谁？”
女孩再度深深叹息，她口中的叹息在月下仿佛就如她眼中的忧伤一般，永远没有尽头，永远无法倾尽。
“我的他是谁不重要，你只要铭记你的她是谁就好！”
宋元口中和心中的她，永远只有一个人，宋元不禁想起了同样在等待他的她。
女孩接着说道：“我记的你的她，好像叫子萱吧！”
没错，宋元口中和心中，永远都唯是子萱。
听言，宋元道：“你知道？”
女孩淡笑着站起了身背对宋元，道：“在你昏迷的三天里，你一共喊了这个名字十万八千三百次。”
宋元静静的听着。
女孩问道：“她也在等你吗？”
她已经等了他很久，她说过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他，可是他……
宋元心里渐渐苦涩。
女孩忽然在这个时候转过身来，问了宋元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宋元不知道，他当然不知道，开始也许知道，但女孩这一问，将他问的完全不知道了。
女孩的理由只有三个字：“因为她！”
“她？”宋元不懂了，但他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该说的，女孩一定会自己说出口。
女孩如他所愿，进行诠释：“因为我救你的时候，你的口中喊着她的名字，我想现在她一定在某个地方痴痴的等你。等待是很痛苦的事情，我不希望每个女孩都等不到他的爱郎，所以我当时才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机会？
宋元不懂女孩的意思。
女孩眼中他忽然闪过一丝浮现出一丝隐光，这隐光掩盖了女孩眼中的忧伤，就仿佛从深邃的大海中经震荡之变冒出的一块山峰一般，坚定，强势。
“我所说的机会是，我会清了你身体里的毒，然后和你公平一战！”
“为何要战？”现在的宋元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女孩默默的拉开袖子。袖子拉开，月光下，女孩的手臂上，一条金色的云龙栩栩如生。
这条金龙宋元不陌生，他已经见的太多了，好几次他几乎因为这条天龙送命，这是天龙帮的标志。
宋元想不到，他绝对想不到，救她的人又将是要杀他的人，这简直是天大讽刺，天大的矛盾。
人生岂非正是由一个又一个的矛盾组成？
仙鹤在舞，赤虎在哭，莫非当赤虎与仙鹤相遇之时，早注定了将会是一曲断肠悲歌？
宋元的眼泪不再脸上，男儿无泪，他的泪流进了心里，痛苦，酸楚。他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手苍白，比他的脸更加苍白，白如纸，白的只剩下了痛苦，痛苦已经到了极限。
他张开口，艰难的问了一句：“能否不战？”
女孩的手紧纂，指甲已经刺入了手心里，手心在滴血。她摇头，她叹息，她的眼中只剩了空灵中的寂寞。她最后道：“不能！”
“为什么？”宋元的眼中没有寂寞，只有痛苦，他没有抬头看女孩，他已经不忍再看。
女孩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宿命！”
宿命无法更改，又何必苦苦更改？天意已是注定，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篡天改命？
宋元忽然懂了，他问：“我还有几天时间？”
女孩背过身去，再度望着天上的弯月，也许这只是她逃避宋元目光的办法，也许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现在的表情。
也许这一刻，鹤也哭了，也许仙鹤的眼泪本就不允许任何人发现！
“当天上的这轮弯月被太阳所取代的时候，你身上被封住的穴道就会自己解开。”
明天！一切就会发生在明天！一切发生的太快，相聚的太快，离别的也太快，就像时间匆匆的流过，谁也无法更改。
既然无法更改，又何必去更改？
宋元不再说话，转过身缓缓的朝着小屋中走去，一步一步，脚下的步伐沉重而缓慢。
当他开始走的时候，女孩也在这一刻开始冲着天上的明月翩翩起舞，那样优美的舞姿，却在那样漆白的月光下舞动的那样凄凉，凄美。
鹤舞天涯，舞动沧海桑田空寂寞，舞动天涯断肠人伤悲，悲伤寂寞犹有歌，一曲断肠悲歌调低沉，却道出了算不尽的无可奈何！
鹤舞天涯，宋元在天涯，女孩在天涯，与女孩一样每日在黑夜里盼爱郎早归的子萱也在天涯。
天涯远不远？
人在天涯，天涯岂能远？
何处是天涯？
鹤舞天涯，处处是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