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李九
俘虏说道:“我们奉命行事,追查三个月之前失踪的三个小队和五十多名中国军队的自己人,另外寻找一条靠得住的进山道路,准备一举歼灭潜藏在柏山的抗日分子。”
“你们派出多少人?具体位置在什么地方?”
“不到一百人吧,具体位置我们不可能互相通气的,大部分都是当地农民的装束。”
“你是中国人吗?”
“我是河南人,加入日军五年了,那个时候,我在东北做生意,战事发生之后,因为受到抗日武装的牵连,被抓了起来,我……我苦苦哀求日军,他们终于大发善心,把我放了,调到南方的联队里效力。”
范一笑的心情非常沉重,他只关注隘口那个地方,却没想到鬼子已经开始侦查柏山的地形,一旦被鬼子找到其他路线,隘口村的人肯定会遭受到毁灭性打击,当初他带着张钟离几个人来到隘口村就没有走隘口那条路,这就说明,通向隘口村的路径不止一条。
范一笑招呼董奇亮回来,说道:“你马上回到隘口,找人回村里报信,就说最近凡是陌生的人四处乱窜的,全部抓起来,鬼子派出一百多个化妆成农民的汉奸,正在寻找攻击隘口村的路线,然后让张钟离派几个人悄悄把茶摊的老板抓起来。”
“好。”董奇亮转身就跑。
“站住。”范一笑手疾眼快,揪住董奇亮的肩膀,说道:“你最好绕过那个茶摊,别被人发现了。”
“好,我懂了。”董奇亮点点头。
三岔口只有三条路,其实是隘口通向外界的一条路跟公路衔接位置,四边有浅滩杏,董奇亮要绕过茶摊,只能从杏蹚水过去,非常的不好走。
一直到下午,董奇亮才一身疲惫地带着张钟离几个人找到树林中的范一笑。
得知已经把茶摊老板抓起来了,范一笑说道:“这几个俘虏就交给你们了,我还要继续寻找那些逃走的伪军,你们最好小心一点,说不定鬼子从哪个方向杀进隘口村,上一次的错误不能再犯了,咱们损失不起。”
“我明白了。”张钟离满脸杀气地答应下来,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饭,到天黑下来才押着三个俘虏回村子。
范一笑摸着黑回到公路,向东是细叶县城,去县城首先要经过北川口,那里已经被日军设下卡子,他们几个人根本过不去,沿着公路向北就是洪店镇,也是附近十里八乡比较大的一个镇子。
到洪店镇已经是半夜了,范一笑没有冒险进入,而是在董奇亮的带领下进入一个林子比较密的高地休息,哑巴的担子里有帐篷,三个人喝了一些水,顾不上洗澡,挤在一张帐篷里睡了过去。
天亮之后,范一笑独自一个人进洪店镇,他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向四周仔细查看一遍,没有发现日军的踪迹,事实上,日军的大部队仍然在进攻武汉、长沙一线,就连被占领的沪市都留下少量的日军,如果日军兵员充足,细叶县城的鬼子肯定会集中兵力把隘口村荡平。
几次大的战役之后,中国军队固然受到重创,死伤人数超过二百万,但是日军的精锐也受到损失,中国人太多,拖下去就把日军拖垮了,泱泱大国足足有四五亿人口,区区日本总人口不超过一个亿,能够动员的军人只有二百万左右,二战中的日军总数是六百万,最近几年,日军越来越重用汉奸,达到以中国人治理中国人的目的,实现长期侵略的目的。
洪店镇的清晨非常迷人,身边环绕着飘来飘去的白雾,树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不时掉下一滴,湿漉漉的路面纤尘不扬,干干净净跟安安静静融合在一起。
撑开一把纸伞,范一笑大大方方走进了洪店镇。
这是一个不到一千户人家的小镇,所有的房屋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逃难者占据了,因为开战以来,日军从来没有进驻这里,洪店镇变成了炮火连天岁月中难得的世外桃源。
路边的墙角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从他蜷缩起来还微微起伏的胸膛看,应该在沉睡中,不远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却背靠墙壁,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人已经死了。
看到这一幕,范一笑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呆呆盯着老人的尸体。
“唉!这就是悲惨的人生啊。”一声叹息打断了范一笑的思绪,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皂色小褂的中年人,跟范一笑肩并肩站在一起。
“大叔请了,我初来乍到,不晓得洪店镇的情况,还请大叔解说明白。”
中年人面含悲戚地摇摇头,说道:“用一句话就能说明白,人间地狱,再详细的情况,我也不晓得了,对了,我叫李九,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
“叶凌草,来自徐州,也是逃难的。”范一笑没有说出真实的姓名,因为他还有逃兵的背景,被军法处的人抓到了,肯定会被枪毙。
李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说道:“我看小叶你的心态不错,很有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责任感,咱们何不找一个地方聊一聊呢?”
范一笑虽然是一个文员、书生的装扮,但是骨子里还是一名铁血军人,有自身的骄傲和铮铮铁骨,时时刻刻保持着警惕性,陌生人李九看似热心肠,又不能排除日军斥候的嫌疑,即使不是日军的探子,还有无孔不入的军统特务,范一笑很干脆地说道:“对不起,我想在洪店镇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根本没有心思跟人聊天。”
李九呵呵一笑,非常大度地说道:“没关系,咱们肯定有交集的那一天。”
说完之后,李九转身就走,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范一笑绝对想不到,跟李九的擦肩而过,让他失去了寻找妹妹范冰雪的一个最好的机会,他一直在苦苦追寻的妹妹就在洪店镇,跟李九有直接的关系。
对李九有戒心,是因为李九说的话不符合普通百姓的身份,话里话外都是国家大事,很显然属于有组织、有目的的人。
范一笑继续走着,洪店镇真的是人间地狱,大街两旁随时可见昨夜死去的人,他们长期没有房屋居住,也没有吃一顿饱饭,饿死的、得病死的、伤重不治死的、绝望自杀的人随时可见,洪店镇的居民为了不让人自杀,甚至砍掉了门前的树木,凡是被砍掉的肯定是有人借着树桠吊死。
这样一来,洪店镇的树木逐日减少,很多地方只有高出地面的树桩。
范一笑一路走来,心情却只有烦躁,他无法理解那些死人的心态,如果被逼到了绝路上,何不拿起武器反抗呢?跟他一样去劫道,也胜过在这里绝望地默默无声死去。
其实,范一笑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那就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搞到武器的,而且大部分人没有经历过军事训练,哪怕拿到一支枪,不能射击或不敢射击的话,又能如何呢?”
打劫,做强盗,也是需要勇气和专业培训的,人世间很多事并不是想象就能办到的。
“爹——”一声悲戚的哭喊声惊动了范一笑。
定睛一看,路边的一个年轻男子跪在地上,前面躺着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女人默默流泪。
“怎么啦?”范一笑上前问道。
“我爸爸,饿死了。”男年轻悲愤欲绝地说道。
“我有玉米饼子,你拿去吧。”范一笑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饼子,这是他今天的干粮。
男青年忙着嚼碎了玉米饼子喂进父亲的嘴里,范一笑跟中年女子聊了聊,这才知道,他们家姓王,从北平逃出来,一路上倒是顺风顺水的,没有遭遇到强盗和日军,但是多年的积蓄却一天天减少,身边的仆役逐渐走光了,过了长江之后,已经变得一贫如洗,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之后,还是不能吃饱饭,当家的男人已经十多天没有吃一粒米了,眼看就要不行了,他是为了把仅有的粮食让给妻儿,这才坚决不吃饭的。
男青年名字叫做王大松,最终没有救回父亲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