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出好戏
这似乎真的只是一场误会。
看到乐正瀮的脸越来越严肃，胡管事的身子也躬得更弯了，他不住地说着自己的不是。
“是在下的疏忽，忘记了咱流云镖局有客人上门要事先通禀总镖头的规矩。”
“格老子的，原来是来卖马的兄弟，老子还以为是江湖上的仇家寻上门来了。”那赤膊汉子将手中已经裂开的刀随手丢在地上，也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胡管事又朝那赤膊汉子躬身道：“马副镖头息怒，全是小人的疏忽。”
那赤膊汉子却将大手一挥，显出很大度的样子说道：“嗨，你也不必左一个小人右一个在下的，若不是你的疏忽，我还真没有眼福能看到这么俊的刀法。”
他又向嘉央秋措竖起了一只大拇指，大咧咧地道：“老弟！你的刀真快！”
嘉央秋措沉默，他隐隐觉得这流云镖局所有的人，这里的人所说的所有的话都似乎透着一股明显的假心假意。
他们竟似乎是在演一出戏给嘉央秋措看。
高高在上的流云镖局在江湖上成名已久，他们为何要对两个一名不文的赶马人如此客气呢？
乐正瀮的一只大手正向嘉央秋措的肩头伸了过去。
嘉央秋措的神经立刻又紧绷了起来，他似乎在一瞬间就能将全身的肌肉全部调动起来。
他的机警，他的敏锐正如高原上的狼，甚至比狼还要机警，还要敏锐。
可是，乐正瀮却是微笑着将手伸出去的，他似乎只是想拍一拍嘉央秋措的肩，以示友好。
他当然看出了嘉央秋措对他的戒备，他的手在半空中僵住，可是他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而且是一种很自然的微笑。
嘉央秋措抬头看着乐正瀮，看着他的笑。
乐正瀮的手也并未收回，而是继续缓慢地伸向了嘉央秋措的肩头。
这次，嘉央秋措并没躲，他一直盯着乐正瀮的手。
直到乐正瀮的手伸到自己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又缓缓地缩了回去，嘉央秋措的目光才从这只手上移开。
乐正瀮笑道：“小兄弟看上去很少相信别人？”
嘉央秋措的眸子看向自己银色的藏刀，淡淡道：“我只相信我的刀。”
乐正瀮竟点头道：“的确，江湖险恶，还是谨慎些好。”
嘉央秋措又沉默。
乐正瀮却笑着接道：“不过，如果站在你面前的至少不是你的敌人的话，一直拿着刀是否有些不礼貌呢？”
“噌”的一声，那刀只在瞬间便插回了鞘中，就像它被拔出来时一样快，一样让人无法看清。
乐正瀮轻舒一口气，才缓缓问道：“二位兄弟既然是牵了马来的，那马又在何处？”
四郎刀登忙道：“全在门口拴着，只等总镖头验马了。”
乐正瀮点了点头，朗声说道：“走，让我们去看看。”
马，是纯种的藏马。
藏马，当然很少有差的。
何况，这些藏马对于马帮来说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喂养下的藏马不可谓不矫健。
孩子本身就代表着希望，而这些藏马又何尝不是马帮和全村人的希望呢？
乐正瀮显然对这十匹马都十分满意。
总镖头既然满意，镖师们也都跟着出门准备将马牵回去。
马副镖头正要牵马，马缰却被嘉央秋措一把拽住。
马副镖头两眼睁得如铜铃一般瞪着嘉央秋措，道：“怎么？你不是来卖马的？”
嘉央秋措道：“我是来卖马的。”
马副镖头怒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嘉央秋措淡淡道：“我们养马不容易，所以一定要见到银子，你们才能将马牵走。”
四郎刀登忽然觉得自己把嘉央秋措介绍到马帮里来真是这辈子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有嘉央秋措为马帮做护卫，简直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个念头只在他的心里闪了闪，他便忙着化解道：“我这位兄弟说得没错，我们的马是全村人的希望，所以我们必须要谨慎些，还希望各位镖爷见谅。”
胡管事忽然插嘴道：“二位兄弟也未免太有些小气了，这堂堂的流云镖局还会欠了你们银子不成？”
四郎刀登正要说话，却见乐正瀮已摆了摆手，道：“他们远道而来也不容易，快拿银子来。”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一个镖师打扮的人将一个木盘端了上来，那木盘上盖着一块红布。
将那红布掀开，里面便是白森森的雪花银。
看那银子的个头，一锭便足有三十两的分量，而那木盘上却有二十锭雪花银。
四郎刀登的眼睛都已经直了。
六百两银子摆在眼前，对于一个千辛万苦的赶马人来说，的确很难不动心。
可是，客栈的老掌柜谈好的价钱分明是三十两一匹马，十匹马应该是三百两才对。
乐正瀮拿出的银子足足多了一倍。
嘉央秋措已松开了马缰，他伸手拿了木盘上的十锭银子。
乐正瀮道：“这些银子都是你们的，这位兄弟为何只拿一半？”
嘉央秋措却淡淡道：“我们的马只值三百两。”
乐正瀮道：“可是你的刀法却远远比三百两还要值钱，这些钱是因我敬你的刀法相赠的。”
嘉央秋措却淡淡道：“不必，不该是我的，我一分都不会拿。”
乐正瀮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他摆了摆手，镖师已将那剩余的十锭银子收了回去。
四郎刀登看着那镖师将银子端走，他的脸也被气的铁青。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块到了嘴边的肥肉被人硬生生地抢了去。
他现在又觉得他把嘉央秋措介绍到马帮来，简直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只听乐正瀮又说道：“在下很欣赏这位兄弟的刀法，不知二位兄弟可否赏光与在下喝一顿酒呢？”
四郎刀登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这种狂跳完全是因为激动。
他知道乐正瀮是川西鼎鼎有名的大侠，若是能与这样的人交上朋友，今后在川西的日子绝对会好过得多。
川藏的茶马古道上有哪路豪强能不给流云镖局留一份面子呢？
他简直想直接替嘉央秋措答应下来。
可是，嘉央秋措的回答却只能将他的脸气得更青，甚至要发黑。
嘉央秋措微微摇了摇头，道：“今日恐怕不行，我们还要及早赶回去向马锅头交差。”
乐正瀮正要再做挽留，嘉央秋措却已提前抱拳道了声：“告辞！”
嘉央秋措既然已经走了，四郎刀登又怎么好意思继续留在这里呢？
他一面对乐正瀮说着：“改日，改日一定登门拜访。”一面艰难地将自己的脚抬起来，跟着嘉央秋措往回走。
此刻，他更加确定自己推荐嘉央秋措加入马帮绝对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
他自己若是马锅头，已恨不得将嘉央秋措清出马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