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风,雪
大雪纷飞,雪花以铺天盖地之势迅速笼罩了整个大地,一切都已被染成了白色。
一颗枯树的树梢上盖满了雪,结满了冰。
枯树下有一座新坟,嘉央秋措正站在那新坟旁,一只手紧紧握着他腰间的刀,银色的藏刀。
“天下第一刀客关五之墓”
墓志铭是嘉央秋措用不熟练的汉子书写的,或许每个人对“天下第一”的理解都有所不同,可是在嘉央秋措的心里却只有关五才配得上“天下第一刀客”的称谓。
关五为“义”拔刀,又为“义”而死。
他所做的一切都早已超出了刀法的本身,而刀客的最高境界岂非也正应该如此?
关五做到了,所以他赢得了朋友最高的敬意!
空旷的山坡很静,静得几乎可以听得到雪落下的声音,嘉央秋措已在这里站了很久,很久…
这份悲凉的空寂终于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所打破,嘉央秋措连头都没有回便已知道是谁来了。
冷风彻骨,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状况下到这样悲凉空寂的山坡上来。
如果要有,那也只有可能是陆千夜!
他为何要来?因为他能活着是关五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嘉央秋措岂非也和陆千夜一样?
那日若是没有关五,他就一定会去找陆千夜。
他若去找陆千夜岂非也会做和关五一样的决定?
他若去,现在埋在这新坟下的人便是他。
陆千夜也站在了结冰的树梢下,站在这座新坟前。
嘉央秋措忽然开口道:“你来了?”
陆千夜道:“我们来了。”
我们?
嘉央秋措怔住!
既然是两个人,那刚才为何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
莫非他们走路的频率和快慢已一样?
只有心一般齐的人,走起路来才也会一样齐整。
刘星雨忽然问道:“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显然是在问嘉央秋措。
嘉央秋措当然熟悉刘星雨的声音,他的心忽然一沉,过了半响才勉强道:“昨天晚上。”
刘星雨有些吃惊道:“你已在这里站了一夜?”
嘉央秋措叹了口气,道:“我早该来看看他的。”
陆千夜也忽然叹了口气,道:“他是为了救我才死的。”
嘉央秋措道:“他也同样救了我。”
说着,他终于转过身去看着陆千夜。
陆千夜的手里正提着一坛酒。
陆千夜将封泥拍碎,道:“我想来敬他一碗酒。”
清冽冰冷的酒。
陆千夜喝了一碗,往关五的坟前倒了一碗,而后将那酒坛摔碎,长叹道:“这辈子欠你的,只有来世为你做牛做马来还了!”
西风呼啸,大雪愈劲。
嘉央秋措忽又问道:“你的剑呢?”
陆千夜笑了笑道:“那个会使剑的陆千夜早已经死了,我既然不会用剑,又何必带剑?”
他已将剑放下,放到了过去。
他已获得新生,新生要为未来而活,为自己所爱的人而活。
嘉央秋措羡慕陆千夜。
陆千夜的剑已放下,那自己的刀又何时才能放下?
至少现在还不能。
嘉央秋措忽又问道:“你要走?”
陆千夜点头。
嘉央秋措又问道:“去哪里?”
陆千夜的目光转向了身边的刘星雨,他们本就站得很近。
刘星雨沉吟着道:“还没有想好,因为这世上美丽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嘉央秋措微笑着道:“的确。”
他是在和刘星雨说话,可是他却没有看上刘星雨一眼。
是因为不敢看?还是不能看?
陆千夜忽然朗声道:“我们今后估计很难再见到,走之前,你们还是应该好好道个别的。”
他忽然对嘉央秋措作了一揖,道:“后会有期!”
话罢,人已往山坡下走去。
陆千夜已走远,嘉央秋措却还是没有看上刘星雨一眼,只是淡淡问道:“你能追的上他?”
刘星雨微笑着道:“他会等我。”
嘉央秋措看着陆千夜的背影,他在心中又问了一遍自己:“我的刀何时才能放下?”
刘星雨忽然问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嘉央秋措苦笑着道:“有,却不知道说什么。”
刘星雨也笑了笑,道:“那就不说。”
嘉央秋措点头。
刘星雨忽又问道:“折多山下的姑娘一定还在等你。”
她接着又问道:“你也一定很想她吧?”
嘉央秋措又再点头。
刘星雨道:“魔教几乎已经毁灭,你已算是为马锅头报了仇,那你为什么还不愿回去?”
嘉央秋措却淡淡道:“我还有一件事,做完了这件事我就回去。”
折多山的后边才是他的家,人总是要回家的。
刘星雨道:“最后一件?”
嘉央秋措道:“最后一件。”
他忽又苦笑着道:“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还能不能见到她。”
刘星雨道:“只要相爱,就会有结果。”
嘉央秋措微笑着点了点头,可是谁都不会看出他这勉强的微笑之中带着多少辛酸和无奈。
又有谁能知道他所说的“最后一件事”又会是多么的残酷!?
“保重!”
“保重…”
……
风;雪。
嘉央秋措站在风雪中,他的头发已变成白色,他看上去似乎突然老了十岁,他的背影看上去也显得寂寞而孤独…
他朝着山坡上走,走得很慢…
他看上去依然很谨慎,可是这一次谨慎之中似乎还带着沉重。
他因何而沉重,他分明是发自内心的祝福刘星雨和陆千夜的。
莫非他是因无奈而沉重?
人的感情本就是奇妙而且复杂的,或许连嘉央秋措自己都无法解释他此刻的心境。
他只是觉得自己忽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辛酸和寂寞…
寂寞的人走在悲凉的雪地上,只留下孤单的背影和一行脚印。
他要去哪里?梁小飞又在哪里?
……
翻过山坡,便能看到一条河,一条又浅又窄的杏。
河面虽未上冻,却有一层薄薄的细碎冰渣。
河的对岸也有一座新坟,那新坟旁竟站着二三十个披麻戴孝的汉子!
既然是披麻戴孝,为何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莫非这新坟的主人尚未婚配,只有一众兄弟来悼念他?
那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酗子无意间注意到了河边的嘉央秋措,看到了那柄银色的藏刀。
那酗子从第一眼看到嘉央秋措起,便再也没有将目光从嘉央秋措的身上移开。
他的目中带着怨恨,带着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