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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

    午后的阳光,暖和得让人昏昏欲睡。

    君无痕闭着双眼,斜躺在卧榻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头期待着服药时间赶快来。

    近来,他享受着每日下午韩冰儿在他服完药后,邀他一同去园子散步、对弈的时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期待的情绪,或许是因为不认输的关系吧!

    原本他以为自己棋艺高超,却没料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韩冰儿那个孤女棋艺竟比他更胜一筹。

    犹记得和她下第一盘棋时,他输她三子,当时他除了惊讶、错愕外,还有初次因为输棋而生的怒气,于是,隔日他又和她再次对弈,依然输她三子,这也让他更加想赢过她。

    结果和她连续对弈半个月下来,他才惊觉到,她根本是在让他,否则哪会那么凑巧,每一盘棋皆输她三子,而这也让在棋局从未尝过挫败的他,体内兴起一股不曾有过的热血沸腾。

    好久了,久到让他几乎快忘记什么是挑战的感觉,真没想到这种感觉竟然是被一个孤女所挑起。

    君无痕一想到韩冰儿和他下棋时那股从容不迫、冷静沉着的娇容,嘴角不由得泛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然而开心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他的思绪。

    君无痕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下属走进屋子,“城里如何?”

    “明争暗斗,风起云涌。”展云简单扼要的说出玄武城里的近况。

    “还是旗鼓相当吗?”说话同时,君无痕坐起身子。

    “是的,看不出来高低。”展云照实回答。

    “抢粮是大哥做的吧?”君无痕冷冷的问。

    从他有记忆以来,大哥和二哥就一直在竞争,他们不但私下较劲,暗拉人脉,甚至在政策上为了自身利益,互相打击对方,明明是好的政策,也会被他们弄得不像样。

    这几年来,他们行为更加离谱,为了不让对方在朝廷继续扩张势力,还会互使毒计陷害对方,为的就是要让对方在父皇心中大打折扣。

    其实他们两个之所以会斗得这么厉害,全是因为储君之位至今仍悬空,父皇让他的儿子们有种人人皆有机会当上皇帝的感觉,才会造成今日手足相残的局面。

    “是的。”这事并不难查,只是二皇子找错了方向。

    “父皇那有什么动静?”

    “一点动静也没有。”

    君无痕沉吟了片刻,“也就是说,决定权仍在父皇手里?”二哥办事不力,父皇却没有任何指责之意,只会让旁人更加费猜疑,他要立的是君无天,或者是君无旭。

    无法猜测君王心思,展云只问他想知道的事,“三爷,您必须选择。”

    “现在还不到选择的时候,必须再观察些日子,你再去探探。”虽然他不想介入皇位之争,但大哥、二哥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他想置身事外,很难。

    “是。”

    君无痕见展云接令后,还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再加上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奇怪,“还有事?”

    展云迟疑了半晌,最后决定说出来,“那位姑娘不可再留。”

    他一回到静心庄,就听到红袖她们说近日来主子和韩冰儿相处的情形,这让他感到很不安,韩冰儿的前未婚夫可是大皇子眼前的红人,再者,纵使主子不是储君,但他毕竟是皇子,他的婚事是由皇上决定,他不可以自主。

    知道下属指的是谁,君无痕胸口没来由的掀起一股怒气。讨厌他人来干涉他和韩冰儿的事,而且此时他和韩冰儿相处得好好的,根本就不想送她走。

    “这是本爷的事。”

    无视主子的怒容,展云又道:“三爷,那位姑娘的身份会影响您的未来。”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了,他了解他心高气傲、倔强的脾气,一旦他决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他的意思,若主子执意要娶,而皇上不答应的话,他是会做出舍皇子身份,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事来。

    闻言,君无痕嗤之以鼻,他是个病人,不知何时会撒手人寰,像他这种随时会走的人,根本就没什么未来可言。

    “我还有未来吗?”因为他体弱多病,无法为朝廷效忠的缘故,父皇对他是不理不睬,一个连亲情都没法得到的皇子,凭什么去想未来。

    “只要主子您肯,就会有未来,您的才能……”

    “够了。”君无痕大声一喝,阻止下属说些不该说出来的疯言,“如果你想现在就气死我,你就再继续说下去。”

    恐吓似的言语令展云不敢再说下去,就怕主子当真气血一个不顺,被他气晕了过去,那时他就算万死也不足以赎罪,只好倒着步子退下。

    君无痕在展云走后,才吐了口大气。

    他不屑当皇帝,也不认为当皇帝有什么好的,他最在乎的是一份亲情、一份真心的关怀,可是在争权夺利的宫廷中,亲情是一份奢求,更别说真心二字。

    如果能够,他倒希望下辈子他能够生在平凡百姓家,享受从未有过的亲情。

    合黑的眼眸掠过一抹孤独的冷清,突然间他好想赶快见到她,那个只要在一起,就会令他忘了什么叫做寂寞感觉的孤女。

    ***

    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坐在君无痕面前的韩冰儿,不动声色,静静地看着面色凝重的男人。

    经过这半个月来的对弈,她明显感受到他的脾气不再喜怒无常,有时候还会给她和颜悦色,而与她在棋盘上厮杀时,他整个人是全神贯注、仔细思量,不似此时……

    唉,他又下错了一子。

    故意不去包围他下错的棋子,她从棋碗里拿出一只白棋,下在必须多费一番功夫才见收获的位置上。

    君无痕皱着眉头,研究着变化莫测的棋局,半晌,拈来黑棋落下。

    韩冰儿一见到他落下的棋子,不由在心底一叹,他又下错了一子,由此可见他根本就无心在棋局上。

    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自负、高傲、非要赢她一局的君无痕,竟然连连失心的下错棋?

    她抬起头来,望着表情依旧凝重,但实际上,心思根本就不知道飞到哪去的男人,再这么下去,她可就没办法让输赢只在三子。

    “三爷,你有心事?”

    “没有。”抬起头,君无痕一口否认。

    毕竟也相处了一段时间,韩冰儿多少知道他高傲、不愿在人前示弱的性子,还有他那极强的自尊心。

    韩冰儿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每个人都会有心事,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富人有富人的烦恼,穷人也有穷人的苦恼。”

    君无痕怔怔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清丽脱俗的女子,扰了一整个早上的烦恼倏地沉淀下来,让他惊愕的发现到,这个有时候很笨,有时候又很聪明的孤女,竟然会有左右他情绪的能力!

    不知何时开始,他在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和她相处时,他除了觉得平静、快乐外,还有着他许久未尝过的温暖,如同他娘亲在世时一样。

    他的娘亲虽是虎族之女,但却不似父皇那些妃子,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企图迷惑父皇的眼,也不会耳提面命,要他在父皇面前多展抱负,讨父皇欢心,那些妃子所做的一切,就只为了往后储君之位在打算。

    而娘对他的关心很单纯,纯粹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关心,不像那些娘娘,对儿子的关心都带有其他目的,纵使心有关怀之意,但权势地位却是更重要。

    而韩冰儿,不知道他的身份,对他的关怀却很真,担心会伤了他的自尊,便以另一种方式激起他潜伏在骨子底的挑战情绪,诱他走出他不愿意动,也懒得出来的阴寒处。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用心,只是从未去思索过他们的未来,直到展云的提醒。

    虽然,他气恼展云的干涉,但怒气过后,冷静下来想想,展云会有他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不受父皇重视的皇子,若为了一个平凡女子而起冲突,被父皇在一气之下将他赶出皇宫,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更别提,皇子、皇女的终身大事,所选择的对象,都是以巩固地位为主,至于喜不喜欢对方,那都不重要。

    明知道纵使他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但皇子的身份、他这病弱的身子,竟让他胆怯的不敢去想他们往后的可能性,他没有把握可以保护她一辈子。

    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对她说出心头的烦闷,“我爹有十一个儿子,其中有两个儿子一直在觊觎我爹的位置,为了权力,兄弟相残,可说是刀刀见骨。”

    他叹了一口气,又继续道:“我不想卷入是非,可偏偏他们就想拉我下水,真烦。”

    君无痕清楚虎族人的心思,他们希望登上皇位的人是他,而展云正是虎族人。

    原本只是说说而已,韩冰儿没料到会听到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心头一阵泛疼,“他们难道不知你在养病?”

    君无痕嗤之以鼻,“知道又如何?在他们眼里,只有权力,没有亲情,我在这里养了三年的病,他们从来没有来探望过我,直到最近,为了寻求我的支持才过来。”

    望着他那像是在压抑什么的神情,韩冰儿顿时觉得心好痛,眼前的他,不见任何狂妄、任性,只有孤独、寂寞深深的笼罩着他。她看得出来他眼中那抹祈盼的情绪,那股只是想得到亲人关怀的感觉。

    “权力的确是会让人六亲不认,违反道德。”她有感而发。

    “瞧你,说得好像亲身经历过。”他淡淡的瞥她一眼,状似嗤笑。

    实际上他早就从银心的回报中,知道她的出身,知道那一日自己为什么会在湖畔遇见她。

    离宫前,他曾见过叶离数面,看得出他是一个有野心,为了权力可以六亲不认的男人,这种眼睛里只有权势的男人,配不上单纯、善良的韩冰儿,她值得一个更好的男人来守护着她。

    她咬着嫩唇,思索着该不该对他说?

    这段日子以来,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来历,也没有问过她对往后的打算,她就这么住了下来,仿佛这一切是很正常的事。

    自从她送药给他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思索过自己的未来,她每天都在想着明日该怎么让他服下药,却没想到,用不着她多想,他自己会主动的将药喝完,之后,为了让他能够走出房,她可是费尽心思的保持他挑战的心情,她几乎忘了当初会被带来静心庄的本意。

    如今,听到他感伤的心情,也勾起了她最不愿想起的回忆。

    抬起清澈见底的水眸,她望进一双深幽黑潭,很深、很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唯一捕捉得到的是在他眼底深处那抹最不愿让人窥见的孤单,同时脑中突然闪过初见面时,他曾经说过的话。

    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当时,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相处过后,才知道他有多么想得到家人的关心,一份真诚没有任何目的的关怀。

    难怪他的脾气会这么的喜怒无常,有时候简直和任性的孝子没啥两样,其实他只是一个渴望得到温暖、关怀的男人。

    心念一动,她将韩家如何从富有到没落,以及自己来玄武城投靠叶离,又如何被赶一事,简单扼要的说给他知晓。

    “我从来不知道人心会因为贪婪而变得冷酷无情、忘恩负义,连颠倒是非的话也说得出来。”她忘不了叶家当时要赶她走时的嘴脸,还有他们说过的话,他们说叶家绝不会娶一个乞女,他们说爹之所以会将她许配给叶离,是因为早就知道叶离会高中状元,说到底是韩家高攀了叶家。

    可笑呀可笑,有道是一文钱也可以逼死英雄好汉,若当年不是爹亲施援手,叶离纵使才高八斗,也难以上玄武赴考,光是柴米油盐的贫困生活,便足以磨尽他的雄心壮志。

    虽然早就知道她的一切,但此刻从她口中说出,君无痕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随着她的一字一句,狠狠地刺进心里。叶家的人,根本就是欺她心善,才会这么做。

    哼,忘恩负义的一家子,最好就不要落在他手里,他一定不会轻饶他们。

    “你心里还有他吗?”问话同时,君无痕几乎是屏住气息。

    “没有。”韩冰儿回答得斩钉截铁。

    “他曾是你的未婚夫。”虽说是父母之命,但他们相处多年,所谓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也是有可能。

    韩冰儿沉默了半晌,轻声说道:“曾经我以为失去了他,等于就失去了依靠,可是,那日被他们无情的赶出叶府后,我并没有想像中的痛苦,虽然我的心很痛,但那种痛和被信任的亲友背叛的感觉是一样的。”顿了一顿,她继续道:“与其说未婚夫,倒不如说是我把他当作兄长还来得贴切。”

    闻言,一股莫名的雀跃情绪浮上君无痕胸口,让他几近想欢呼,但一见到她幽幽小脸,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你可把这里当作你的家。”

    闻言,韩冰儿错愕地直凝视着一脸认真的君无痕。

    她没听错吧?他……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想开口询问,却愕然的发现到,她竟然发不出声音来!她发现他的眼睛在发亮,就好像是两簇火焰,炽热中带着想焚烧她似的味儿!

    这种眼神会是——不,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他!

    韩冰儿收起不该有的念头,暗深吸口气,压下胸口窜起的激动,刻意扬起微笑道:“三爷,谢谢你的好心。”

    “你把我的心意当成好心?”君无痕挑起眉,不满她的说词。

    “三爷?”他为什么要生气?难道她说错什么?

    望着她困惑、不解的表情,君无痕心生不满,没好气地哼了声,“可不是每个女人都可以近我的身。”

    韩冰儿皱了皱眉,他的话有很大的漏洞,“那红袖和银心呢?”

    君无痕脸上表情更加难看了,“她们是我的贴身婢女,你是吗?”

    那咄咄逼人的态度,令韩冰儿感到心慌,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我……”

    君无痕眉头皱得简直快打结,十分不满她支支吾吾的态度,不快地道:“我可以把你当作女人看待。”

    闻言,韩冰儿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

    “我本来就是女人。”她说得理所当然。

    君无痕脸色一变,心底一把火迅速往上窜升,这个笨女人,到底懂不懂他的意思?

    “我指的是这个。”话落,他倏地站起身,大步来到她面前,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瓣,肆意地吸吮她的甜美。

    他在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热吻,震得韩冰儿瞪大了眼,身子倏地僵住,连动也不敢动,待她想反应时,已经被他吻得晕头转向。

    她无法思考,也不能呼吸,她的头好晕,全身的力气随着愈来愈热烈、愈来愈激情的吻,在一瞬间被抽光,整个人几近无力的快要倒在他胸前。

    君无痕退开单薄的身子,直喘着气,看着本是清澈的眸子,此刻浮上一抹迷蒙的神采,柔软的唇瓣被他吻得又红又肿,胸口又是一阵翻腾。

    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眸光直勾勾地瞅着仍在迷醉中,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韩冰儿。

    她的唇好香、好甜,让他好想再吻上一次,脑中才闪过这念头,俊容缓缓的朝她压下,正要吻上她的唇之际,猛地一股推挤的力量令他猝不及防之下,连退了数步。

    俊容在她眼前慢慢放大,待她回过神时,这才发现到他们之间距离近在咫尺,她想也没想的,直接反应就是推开他。

    韩冰儿回望着君无痕错愕的神情,空白的脑子浮上刚才他唐突狂浪的举动,双颊蓦地泛起羞恼的红晕。

    他……他刚才吻她!

    她应该生气的,可是心中竟然无半点怒火,有的只是不知所措的尴尬,甚至此刻她竟然有一丝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推开他?

    想到这儿,韩冰儿觉得自己变得好奇怪,怎么会这么的不知羞耻?

    不知道为什么的她,气恼地跺脚,“你太过分了。”话毕,她转身奔离园子。

    纤细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底,君无痕这才猛然回过神,一股被刺伤的感觉倏地涌上心头。

    为什么她要急欲逃开?为什么她说他过分?

    难道,她讨厌他吗?

    思及此,君无痕脸色霎时铁青得吓人。心头无法接受自己被她讨厌的可能性。

    他迈步想追,却在踏出第一步后停了下来。

    若他追上问个清楚,她要是说讨厌他的话,那他该怎么办?

    不,他无法接受否定的答案。再者,他是皇子,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去在乎这个孤女!

    可是,想是这么想,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的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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