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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董月乔去了许久不见回来,倒是董父打发了人过来叫他二人去前厅上用饭。

    “乔妹去哪里了?”星宇问道。

    “回三爷的话,新哥儿醒了,哭闹不止,四小姐正哄着呢。”来的正是星宇初入京是伺候她的那个小丫头子,当时觉得还未脱稚气,现在瞧着说话做事有条理了许多,董安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会*人。

    “我说呢,这么久的功夫,那桂花糕就算是现做也做好了。”董明轩站起身了,对星宇说道,“我们先去吧,别让父亲等着了。”

    “不与大哥同去吗?”星宇问道。

    “大哥的身子你也知道,这些天母亲病着,看了我心下更烦,都是大哥在一旁侍奉着,我方才去看了,仍是在睡着,就不扰他了。”董明轩拉着星宇起来,一起向前厅走去,“况且今日父亲见你来了,定是要喝酒的。”

    “怎么平常他在府中不喝酒吗?”

    “这几年除了外出赴宴,也就今年你回来见他醉了几次,就连你上回送来的几坛酒他也没动,只吩咐了人好好收着。”董明轩拨开前面挡路的柳枝,将星宇先让过去,“今日你可得陪他好好过过酒瘾,不然他是不会放你回去的。”

    “啊?”星宇惊奇道,“可真是奇了,我可记得他当年在西北有个诨名叫‘千杯不倒董一胜’”

    “这是为何?”这下换董明轩奇怪了。

    像这等有辱家主威严的荒唐事想来董慎是不会主动跟小辈说的,也只星宇跟在他身边的时日久些,知道他的德行。

    “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其实酒量不怎么高的,西北军中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给他喝趴下,酒品还不好,一醉了不管面前人是谁,拉着就要拜把子,掏心掏肺地要做人家大哥。”星宇谈起董慎的荒唐事,眼角眉梢都拢着柔和的笑意,说得起兴,干脆反过来面对着他二哥倒着走,“他啊,只有哪次打了胜仗才灌不醉,军中人见了他喝酒没有不躲着的……”

    “哎呦……”。

    星宇这般不留神便撞上了一人胸膛,那人也好好不接着,反而往后一躲,眼睁睁看着星宇摔了个后滚翻。

    “爹,你干嘛呢。”看清人后,星宇抱着头大叫,又对着董明轩嚷道:“二哥,你怎么也不学好,也学着捉弄人了?”

    “怎么,只能你在背后编排我,我就不能讨利是回来了?”董慎故意板着脸,伸手拉了星宇起来,“况且你这皮糙肉厚的,也不碍着什么,皮肉摔松了,还能长个儿。”说着,又伸手在她肩膀腰背处各拍了几下,董明轩在一旁看着,想笑不敢笑,忍得着实辛苦。

    “我都二十了,还往哪里长去?”星宇没好气地道,说完就撞开董慎气呼呼地冲进前厅里坐着了,也不管董明轩在身后终于忍不住,捧着肚子笑得震天响。

    “没规矩。”董慎随后追上去。

    这一老一少你来我往的斗着嘴,谁也不服谁,三个人的饭桌比那大宴席还热闹,董明轩虽插不上嘴,在一旁看得心情愉快,不但破天荒地喝了酒,连饭都比平日里多添了一回。

    星宇没敢忘了红俏的话,只把董慎喝得大了舌头就停杯了。董慎和她二哥推杯换盏,喝到最后勾肩搭背地称兄道弟,星宇也没管,找下人要了碗粥,就着桌上清淡小菜,不徐不疾地吃着喝着。

    酒足饭饱后,星宇拿着布巾缓缓擦着嘴,擦完了,整整袖口,站起来理理衣领,迈步从地上缠手缠脚歪着的两人身上跨过,快要出门时,听得身后她爹口齿不清地道:“星宇,再来啊,接着喝。”

    他二哥迷登着反应倒快,也紧接着说道:“别走,回来咱哥仨再喝他十坛。”

    星宇定了定,极为不屑地朝身后瞥了一眼,轻轻哼了一声,一撩下摆,抬脚迈出门槛,便是将这烂醉如泥的父子俩交给董安去头疼了。

    还未到大门口,就见阿常牵了马伫立在门外等着她,看着她近前,一叠声地请安问好,还主动地趴跪在地上充作踏脚凳。

    星宇站在高高台阶上,神色不明地看着那人许久,走到近前时,脸色便阴沉了下来。抬起脚却并没未就势上马,而是踩住了那人肩膀,脚下不断施力,力道控制得很好,足以让人半月抬不起胳膊来了。

    “多年不见,你这伺候人的本事倒见长了,不知道背后是有哪位高人指点?”星宇俯下身子,声音极为阴冷地问道。

    而那阿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恐惧,一味地不做声,只将头埋的更低了。

    星宇并未过多纠缠,冷哼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少主,别再玩弄这样的把戏。”

    话说完,便放开脚下那人,接了马绳,转身离去。

    虽是朝着朝桐巷走,星宇却偏偏不挑好走马的路,仍是牵着马只往那些狭窄的胡同里钻,走得极缓慢,像是故意等着什么。

    “班兄,我这马背上坐着可舒坦?”转过几个弯,星宇停下脚步,语气平淡地说道。

    “西北军马,能踢死野狼,可日行千里,上山下滩,无所畏惧,自然是好马。”再看那马背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人,正悠哉悠哉地晃荡着两条腿,手中酒壶不知是空是满,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流沙帮帮主班长生,此时面上飞红,醉眼迷蒙,却原来也是个喝酒上脸的脓包。

    “看来班兄果真是御下有方,这前脚出了侯府门,后脚班兄就得了消息跟来了。”星宇转过身来,望着那人,眼里不再是从前那般隐忍,竟是带了些令人心惊的冷意。“班兄在这京城里没有正经事做吗?为何总要跟星宇纠缠不清?”

    班长生自是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只是心下犹有不甘,仍是那般不着调的样子,说道:“董统领抬举在下了,班某一介散漫江湖人,来这京城只为寻欢作乐,哪里来的正经事儿做呢?”

    星宇心想,这人好生奇怪,不久前还跟她谈联手对付严太师的事儿,现在有是为何做出这等纨绔姿态来,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只是这京城里令人看不透的人太多了,比如一个登上了皇位的周琛,就能让星宇乱了阵脚,实在没必要再多一个了。

    “即是如此,烦请班少主还是离在下远一点的好,好歹在你面前站着的还是朝廷的禁卫军统领,现下星宇蒙陛下看重,还是很看重前途的。”星宇说道。

    这话不知是哪里触了逆鳞,马上那稳稳当当坐着的人忽的一跃而下,欺身上前,吐气间犹带着阵阵酒气,在星宇耳边说道:“是不是只要那人的意愿你都会照办?”

    星宇也不闪避,由着他这么挡在眼前,道:“班兄这说的便是醉话了,这天下胆敢违抗圣命的又有几人呢?”

    “是了,我怕是真的醉了。”班长生移开身子,靠着那窄巷的墙壁喃喃说道。

    星宇见他这般,心下厌烦,不愿再多待,翻身上了马,拨转马头,这就要打马而去。

    却听得那人道:“我有一事未明,还望董统领赐教。”

    “班兄请讲。”星宇放下缰绳,客气地说道。

    “你是何时发觉董府里混进了我的人的?”

    “阿常第一次来我的院子传信时。”

    “应对中可有何不妥,漏了踪迹吗?”

    “恰恰相反,是太周到太有礼了。”星宇平静的望着巷子的另一头,“活脱脱是换了一个人,哪里还是那个目不识丁,木讷老实的庄稼人出身的阿常?”

    “可是董家人并未发现异常。”

    “不是没有发现,而是朝夕相处习以为常罢了,班兄手段高明,命那人循序渐进,也只这两年才渐露才能,让人觉得是董家大管家会*人,又遇上个受教的,自然也疑不到旁的去。”

    “外间皆传言这董家三少爷是董侯爷私生,最不受长公主殿下待见,如今见董统领对董家内宅之事了如指掌,可见这传言不可尽信。”

    星宇转过来望着他,道:“我知道外间传我暴虐嗜血,荒唐无边,只是这话你是从何听来的?我竟是从未听过这样离奇的,今日一听,倒也新鲜。”

    “那么便不是咯?”

    “没有外间传的那样不堪,也没有眼见的那样圆满,此事属星宇私事,请恕不能全数告知。”星宇又道:”星宇不愿多生事端,望班少主以后不要再刻意试探。还有,若是阿常再往长公主的汤药里动手脚,那么他的手臂不会再向今日这般好端端地长在他的身上。”

    “你明知道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加害与她。”

    “我对班兄的本意并不感兴趣,你我相识不过数月,又哪里到了要知道对方心意的地步呢。”星宇匆匆说完,不欲再多留,也不管那人是何反应,一夹马腹,顷刻间便消失在这条巷子里。

    于是接下来,这被独自留下的人,靠在壁上犹如梦呓般的话语也就没有被她听见。

    “既然与董家不和不是真的,那么‘与皇帝周琛之间关系值得玩味’会不会也是假的呢?”

    再班长生与董星宇的相处过程中,他似乎总是被丢下的那一个,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也不知以后会是怎样个情形。

    他晃了晃手中只剩了个瓶子底的酒,有些失神地笑了笑,片刻后仰头一饮而尽。被这两道狭窄的墙壁切割出来的同样狭窄的天空,偶尔有几只飞鸟倏忽而过,好一派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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