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无喜之一点点陌生

    净云头天晚上就跟慧明方丈辞了行，今儿一早离了西山寺，回到柳府的时候还未到中午，净云吩咐福伯和小全先回去收拾，自己去了父母房里。柳老爷和柳夫人早就得了信儿，这会儿正等着他呢！平时这个时候，柳老爷是不在家的，柳家有今日这个局面，与柳老爷治家的勤勉是有直接关系的。今儿也是为了等儿子，专门寻了个由头留在家里。这次净云离家的时间不长，只是这次回家与以前不同，这次回来就是真的长住了，柳家两老从此天天都能见到儿子了。

    净云跟父母行过礼后，柳夫人拉他坐到了身边，对着柳老爷笑道：”今儿我心里这块石头才算是落了地了。”柳老爷捋捋胡须，笑着点头。这些年他们夫妻所经历的种种自不必与外人道，二人彼此明白对方受过的那些牵肠挂肚的苦楚，到了今个儿，方算是守得云开见了月明。

    一家三口说了会儿体己话，净云就从父母屋里出来了，他没有留下来吃午饭，也没有回自个儿院儿里，而是直接出了大门，上东大街去了。

    柳夫人原打算留净云吃过午饭，净云却说，杨二晓得他今儿回来，专门在东市摆了午宴给他接风，这会儿正等着他呢！

    柳老爷一听，二话没说就允了，“去吧，年轻人在一起热闹些。”柳夫人待要说话，柳老爷按住她的手掌，又拍了拍，“让他去，以后这日子还多着呢！”柳夫人想想也是，也就作罢了。

    芸娘拿上针线就顾不得别的了，她聚精会神地飞针走线，除了眼前这幅绣品，周遭发生的一切她都毫不知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身后站满了人。

    这幅翠鸟本是陈宜仁闲时用来打发时光的，他的眼睛不行了，按说是不能再绣花了，可他就是忍不住，没事儿总想绣几针，再说，他也怕自己搁下太久手生。这个就是他用来没事练练手的，只是行家一出手，有就是有，他自己明白手上的功夫已不如年轻时候了，只是在旁人眼中，他这随手玩玩儿的东西却实实在在是上品。

    杨二上回来的时候正遇上陈宜仁在绣这翠鸟过手瘾，绣了没几针，就看见他抹了好几次眼泪，他的眼睛盯着一处时间稍长就会刺痛，泪水就会不自觉地从眼角沁出来。

    杨二见状，当时便劝说了陈师傅几句，还是要注意身体云云，陈师傅也不逞强，眼睛已然这样，纵使不甘也没办法。杨二见那未绣完的翠鸟图着实美丽，就这么搁下了也是可惜，心头便有了一个主意，“过几日，我找个人来将它绣完可好？”人人都说杨二荒唐，唯有接触过后才晓得，他不是一个莽撞人，实不知那些坊间流言到底从何而来。

    陈宜仁对这幅绣品本就不放在心上，就算没绣完也不算什么遗憾，听杨二这么提议立刻同意了。

    此时，陈宜仁已经在芸娘身后站了好一阵儿了，他的眼睛是不能再绣花了，但他看绣花比谁都看得真，这屋里的绣娘都是他作主挑来的，都绣得不错，让她们其中哪一个来接着绣完这件翠鸟都不是什么难事儿，单论针法，这孩子显然缺少一些专业练习，只怕这屋里有几个还比她强些，唯独她这份儿慧心是难得的。

    芸娘明知自己和之前绣这件绣品的人是有差距的，她还是认真揣摩了前面的用针和配线，尽力让自己所绣和已绣成那部分能浑然一体，如出一辙。因此，她下针很慎重，速度也比较慢，旁人看不出个好歹，陈宜仁却深知她这样做是出了十分力，只得二分工，不是人人都肯傻乎乎地去做这种不讨巧的工夫的。

    净云进来的时候芸娘已经专心致志地绣了好一阵儿了，小五看到他原想打个招呼，被他用手势阻止了，他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杨二身旁，从背后注视着芸娘的一举一动。

    往常他没有见过芸娘绣花的模样，此时他的角度能看到她的侧脸，她心无旁骛，随着手中针线的起落很轻柔地呼吸，梳得很整齐的头发因着长时间地低头，有几缕发丝掉了出来，在她耳边颤动，应该会有一点痒，她毫无感觉，始终全神贯注地绣着每一针。净云就这么看着她，眼前的芸娘明明是他日日思念的女子，分明是相同的模样，却夹杂着一点点陌生的感觉，这种陌生并非是他不认得她的那种疏离，反而是一种他未曾见过她这般认真的一种欣喜。每一次，他多见她一面，走得更近一点，看得清楚一些，才会更明白，他对她，原来还可以更多，更深，更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