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贫穷的可怕
鱼妈做柠檬膏是很讲究的,柠檬必须选四川安岳的,冰糖必须哑晶的。柠檬用盐洗了切片,籽也得去掉,然后加了冰糖放进炖锅里,隔水炖十二个小时,也就成了黄褐色的柠檬膏了。嗓子不舒服了、感冒了就舀一勺兑水喝,热乎乎地喝下去,病也就好了。
鱼妈嘀咕着:“上次给你寄的,你喝完了没有?”
鱼游马上说:“喝完了喝完了。”
其实哪里是喝完了,上次鱼妈用塑料瓶装着寄的,不知道是本身密封就不好还是快递太暴力,收到之后已经破了,柠檬膏流得到处都是,黏乎乎地糊了一盒子,根本没办法吃了。
鱼妈给她兑了一碗热热的柠檬膏水,又手忙脚乱地打开那个编织袋,从里面一样一样地拿出宝贝来:“这是香肠、腊肉,之前不敢寄,怕快递太折腾,路上闷着会坏了……这个是给你织的两件毛衣……还有这个,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冬瓜糖,给你称了一些……”
鱼游喝着热乎乎的柠檬水,看着摆了满地的东西,她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你脚腿又不好,那么多东西多重呀。再说了,北京可是大城市,要啥买不到?”
“外面那些东西不健康,而且这是家里的味道,哪能一样?”鱼妈嘀咕起来,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母女两人絮絮叨叨的,关紧了门窗又开了暖气扇的小屋子也逐渐有了点温度了,鱼妈环视着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屋子,那些做饭的炊具那么简单、柜子里的衣服那么少……她心生感概:“我女儿在北京吃苦了。”
鱼游嘻嘻一笑,拿出自己的存折给她看:“妈,我还可以的,我本来存了两万多,做生意垫进去不少,你瞧,已经回本了一万多了,我挺好的。再辛苦两年,我就回家,给你买个小房子先住着,以后咱们再换大的,你说好不好?”
鱼妈一脸笑:“好,我女儿说啥就是啥,我听着就是了。”
……
已经两年没见面的母女二人沉浸在们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屋子里一片温馨,两人商量着中午做点好吃的,把香肠腊肉做了,再炒两个好菜。
这一天过得前所未有的快,晚上鱼游烧了水让鱼妈洗脸洗脚:“我们这里太冷了,洗澡不方便,我都是隔些天去三庙街那边的大澡堂洗,里面可暖和了,明天我带你去。”
鱼妈正欲脱鞋时,她说了一声:“你拿点香肠腊肉分给邻居嘛,我这次背了那么多过来,让她们都尝一下。”
鱼游说好,在袋子里翻找了一下,用小袋子装了一些:“我拿给秦姐和朱阿姨。”
她拎了袋子刚刚出了门,忽然想着不对,朱阿姨回老家了,钥匙还在自己那里,怎么拿呀?
她调头回了屋子,却一下子撞见了正把脚放在水盆的鱼妈,鱼妈当时的反应很奇怪,竟是一下子放下了裤管,裤脚都浸了水,她也全然不在乎。
鱼游觉得特别奇怪,她两步走了回去,不顾母亲的阻止撩起她的裤子,这一看,大惊失色,鱼妈的小腿上竟是好大一团青紫,局部还肿了起来,看起来伤得很严重。
“这是怎么回事啊?”鱼游惊讶道:“我是说你今天来的时候,怎么走路不对劲,在哪儿摔的?是不是上铺太高了,你又没和别人换?”
“不是,就出站的时候,磕碰了一下,没啥紧要。”鱼妈摆了摆手:“行了,别一件事情扯个没完,睡觉,我累了。”
鱼妈是真的累了,她躺下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鱼游拿了拖布,想把地上的水拖一下,却不小心将鱼妈的衣服碰掉了,她捡起来的时候,从衣服的外兜里掉出了一张车票……
她本来也没多想,拿起来顺手就往垃圾桶里一扔,可是扔的那一瞬间,却忽然发现了什么,于是马上又捡了回来,那车票上赫然写着硬座!价格比卧铺少了一半还多!
鱼游瞪大了眼睛,难道鱼妈根本没舍得坐卧铺,而是退了票换的硬座?她再看看黑暗中那微微起伏的身影,心里翻江倒海的,各种酸涩都涌了上来。
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鱼妈那一身的憔悴与疲惫从何而来,也明白了凌晨五点打电话之时那边的嘈杂声,这两天两夜的火车,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谁都知道春运期间,所有的硬座车厢都是塞满了人与行李,通常过道都是拥堵的,上个厕所都困难。这样的环境下,腿脚不好的母亲怎么撑下来的?鱼游越想越难受,在漆黑的夜里,眼泪就这么默默地淌了下来。
她再一次感觉到了贫穷的可怕,它就像一条毒蛇一般,把你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吞噬干净,她更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在这偌大的北京城里,就如同一粒微小的尘埃,飘飘荡荡的……非但保护不好自己,连家里人都无法顾及。
不知道默立了多久,鱼游才擦干了眼泪,将那拖布拿了出去,默默地躺下。母女两人挤在这张小床上,恍然间又重到了南江的日子。她默默发誓,一定要赚钱,一定要让母亲、让自己活得有底气!
此后的两天里,鱼游丝毫不提此事,仿佛没事一般带着鱼妈去了北京着名的几个景点,每次鱼妈都对着票价啧啧出声:“这也太贵了,我们就去街心花园看看就是,还不花钱……”
鱼游坚持得很:“挣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没事。”
她还带了鱼妈去了商场,买了一件五百多的羽绒服……比起自己在某宝买的那些几十一百的衣服来,自是高档了许多。可是鱼妈看了价格,却吓了一大跳,非说要退了,母女两人争执了许久,她才退让了:“我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
时间过得很快,鱼妈只在北京待了五天,就嚷着要回去:“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饭馆离不得人,下次再来看你。”
鱼游心里难受,拉着鱼妈的手不肯松开:“下次又是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