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古波之秘
魏尺木回到源府后,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既然知道了小洛侠的下落以及贺茂师徒的意图,也就不甚着急,而是想在遭遇贺茂师徒前先把《五行刀法》的心诀融会贯通。心诀艰深晦涩,好在魏尺木早已熟稔了阴阳术中的两式心诀,再加上见识过且留心了《五行剑法》的招式,研习起来也就事半功倍。
《五行剑法》与《五行刀法》虽是一阴一阳两卷,一剑一刀两兵,行的却都是五行之法,因此自有许多相通之处。魏尺木将心诀牢记在心,日夜琢磨,脑海中不久便如堤堰轰塌一般,心诀的桎梏豁然打开,尽数纳于胸中。魏尺木掌握心诀之后,便在后院操练起来,他一边练刀,一边等着贺茂风华。
平安右京再向西的地方,是沼泽的尽头。那里有一座连绵的矮山,其中一处山峰下隐有一道昏暗的洞口。洞口外草木茂盛,草木中依稀夹杂着零星的银光。若有懂阴阳五行的高人在此,便会发觉这星星点点的银光连缀起来是两道奇异的图案。其中一个图案对应着的是一个小型的五行迷踪阵法,另一个图案对应着的则是一个阴阳变幻大阵。
洞口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山道却幽长,直通到了山腹深处。山道壁上还残留着斧斫刀砍的痕迹,只是那些痕迹几经岁月消磨,几乎光滑如镜了。
山道尽头,是一片开阔之地。这里四壁都掌有青铜油灯,将洞府照的通亮。洞府里除了这些青铜油灯外,别无长物,却有三个人。这三人正是贺茂风华、千叶绝代和被掳来的小洛侠。贺茂风华与千叶绝代并肩而立,小洛侠却盘膝坐在地上。小洛侠身上并无藤绳铁索,也不曾被点穴封脉,她却闭了双目,一动不动。
贺茂风华瞅了小洛侠半天,忽而邪笑道:「啧啧,你这小丫头倒是个美人胚子,不如入我阴阳寮门下,给我做个小师妹可好?」
小洛侠本待不理,却不愿堕了志气,当下眼皮不抬,冷声道:「我有师父,他叫魏尺木,你那甚麽阴啊阳啊的可差远了。」
贺茂风华听见魏尺木的名字,不觉目露凶光,道:「哼,魏尺木麽,早晚叫他死在我手上!」
小洛侠则冷笑道:「真是大言不惭!」
贺茂风华见小洛侠在被困之中始终面色如常,言辞不改其色,愈发觉得她是个可造之材,也就不愿与她多起争执,便向千叶绝代道:「师妹,我去见师父,就劳驾你看住这丫头了。」
待贺茂风华走后,千叶绝代轻启樱唇,用唐话问道:「你叫甚麽名字?」
小洛侠微讶道:「原来你会说唐话?」
千叶绝代像回答魏尺木那样回道:「大唐声名远播,我会说唐话并不稀奇。」
小洛侠本欲不理睬,可听她言语温柔,与别人不同,便回道:「小洛侠。」
千叶绝代听罢,只在口中轻轻喃了一句:「小洛侠麽……」
不觉又是数日过去。魏尺木正在源府后院的竹林里练刀,他本有天资,几天下来便贯通了五行变化,将刀法练得十分精纯,就连其中的精妙变化也都已掌握。
金晃从前院赶来时,恰逢着魏尺木练刀行将完毕之时。金晃只匆匆瞥见魏尺木手中刀芒乍的吞吐起来,一闪而逝。刀芒虽只闪了一处,四面的竹林却一一应声而断,竟有数十竿之多。而那断开处却又处处不同,有些横断成两截,有些从中裂作数爿,有些折了枝桠,有些碎了竹叶……
金晃看了这一幕,知道是魏尺木转瞬间将招式连变才有这等奇观,心底不禁深深震撼,遥呼道:「魏兄,你的刀法又精进了许多!」
言毕,来到魏尺木跟前,将手中的一封手函递给魏尺木,低沉道:「是贺茂风华。」
魏尺木收了刀,将手函接过来一看,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上面只写着一句:「明日午时至右京外深山中,以阴阳家之物换人。」落款写的正是贺茂风华。
魏尺木冷哼一声,将手函揣进怀中,当即找了源能有商议救人一事。源府议事厅里,源能有眉头微蹙,道:「没想到竟是贺茂风华,堂堂阴阳师做下这等勾当,可见他是势在必得。只是阴阳寮势大,不宜与之正面冲突……」
魏尺木道:「他要的东西我有,就怕他言而无信。」
源能有道:「我派一队人马跟你同去,贺茂风华若见了,想必也该给我一分薄面。」
魏尺木摇头道:「那倒不必。我一人前去即可,只是还需金兄在外接应。」
金晃一口答应。德川良辰见魏尺木没和他讲话,急向源能有求道:「大人,叫我也去罢,好助尺木君一臂之力!」
源能有道:「尺木君既不愿大队人马相随,好歹带了德川良辰去罢,一来多个帮手,二来也让贺茂风华知道我源能有不会置身事外。」
魏尺木见德川良辰双目期切,源能有言语诚恳,不便再做推辞,只得应允。当下三人整束完毕,等明日一早就赶往右京外。
第二日,魏尺木、金晃、德川良辰三人出了左京,直奔右京。到了右京沼泽边缘,德川良辰拦下两人,叽叽喳喳叫道:「且慢行,前面便是沼泽地了。」
魏尺木虽听不懂,但他来过此地,猜测到了德川良辰的意思,点头示意。三人正要穿过沼泽地,忽有破空之声袭来。魏尺木蓦然抽刀挥斩,只听得金戈相击之声,一枚暗器落地,竟是一枚「卍」字的手里剑。
金晃轻呼道:「忍者!」
魏尺木认得这枚手里剑,轻声道:「是他。」
金晃又见四下里既无声也无人,知道这忍者一时不会露面,便道:「魏兄先行一步,这个忍者就交给我俩罢。」
德川良辰听不懂,却也明白金晃的意思,也示意魏尺木先行。魏尺木也不耽搁,当下一人继续向前。魏尺木深入沼泽之中,把金晃二人遥遥抛下,忽闻得前面传来细微的打斗声,便轻身潜了过去。
待魏尺木赶到时,打斗声已止。只见一人单膝着地,手拄着剑柄,剑刃已完全没入了泥沼之中。那人身上血迹斑斑,嘴角一片殷红,显然是受了重伤。那人戴了一个垂帘斗笠,一身黑衣如墨,衣衫上凌乱的血迹像极了夜幕里盛开的红梅。
那人身侧有三人分三面而立,将其远远围住。其中两人都是三十岁上下,做阴阳师装扮。另外一人则是一身蓝色道袍,眼神深邃,如同一眼井水。这三人身上都挂了彩,俱是一条条细微到难以肉见的剑伤。
这四个人之中,魏尺木却认得其中两人,那穿黑衣戴斗笠的不是别人,却是盐帮暗堂堂主钟离秀,那穿蓝色道袍的则是盐帮风堂堂主古波。当初魏尺木引二人相斗而逃生,不想今日竟在千里之外的日本再度与之相逢。只是他想不通,这古波如何有两个阴阳师相助,以致于将钟离秀重创。
古波笑道:「钟离堂主,你何必偏对我苦苦相逼呢?从中土一路追杀我到日本,反落到今日这步田地,可惜。啧啧,实在是可惜啊。」说时,轻轻摇着头,好像真的为其惋惜一般。
钟离秀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冷声道:「杀害帮主之仇,不共戴天!」
古波道:「我已说过许多遍,杀雷渊是项吾的命令,你非要让我抵命麽?我知道,盐帮早被百家盟吓破了胆,你不敢找项吾报仇,只敢拿我开刀罢了。」
钟离秀道:「哼,你一个倭人,蒙骗百家盟在先,混入盐帮在后,做三面间客,造百般祸端,用心之歹毒,用计之险恶,令世人发指,令天地不容!」
魏尺木听到这里,不禁吃了一惊,又思忖一番,心道:「原来他是倭人,怪不得。」
古波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像是说与钟离秀,又像是说与自己,道:「我是倭人又怎样?就因为我不是大唐人,那老东西就把我逐出师门?甚至想杀了我?亏我诚心拜师学艺,竟如丧家之犬!」
钟离秀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倭人之狼子野心,不逊南诏吐蕃,觊觎我中土河山久矣,岂可不防?!」
古波面色变得狰狞起来,嘶叫道:「狼子野心又如何?这天下本就该有德者居之,大唐失徳,早已配不上这世间锦绣的江山!」
钟离秀道:「那也轮不到尔等倭鬼。」
古波反倒平复了心绪,冷笑连连:「等着吧,不止我们日本,还有南诏、回鹘、吐蕃、大食、新罗诸国,都在觊觎着它的富庶,都在看着它一点点崩塌,都想做压死它的一根稻草。大唐辉煌了二百年,而今已是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亡之必然!」
钟离秀道:「痴人说梦!」
古波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盐帮不也勾结草军,想要大唐的天下?」
钟离秀顿了顿,闭了双目,黯然道:「我们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
古波哈哈大笑起来:「自欺欺人,可笑可笑!」
古波见钟离秀闭目不言,又道:「等着瞧罢,终有一日,日本的旗帜会插在中土的每一寸土地上!」
钟离秀蓦然睁开双目,斩钉截铁回道:「回鹘已经亡国,吐蕃内乱不已,你们倭国又好到哪去了?不过弹丸之地,化外之民,也敢染指中土!」
古波恼羞成怒,骂道:「你找死!」
话音未落,手起一掌,上有水波流动,一记《若水道》就要拍死钟离秀。魏尺木见了,骤然展开身形,《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展开,天地之间顿时肃穆威严,一阵阵冰寒萧索之气弥漫开来。两掌相接,古波只觉双臂忽然冰凉麻痹,如触冰山,直接倒飞了出去。魏尺木则直直地立在了钟离秀的身旁,不动如山。
钟离秀见是魏尺木为她拦下了这一掌,心中五味杂陈,吞吐道:「盐帮围困你在前,我追杀你在后,还刺了你两剑,害你重伤几死,为甚麽……你还要救我?」
魏尺木声音冰冷,道:「魏某只是看不惯这姓古的,总想着要揍他一顿,今日敲逢着。」
钟离秀见魏尺木这般冷漠,以为他记恨前仇,也不好再言。这时,古波才从方才对掌的恍惚中醒出来。他看清来人是魏尺木,心底竟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恐惧来:「方才那是……是《若水道》?不,不会是《若水道》!不是《若水道》!你……你岂敢比我先突破了境界!」
外人不明白方才两人对掌的底细,可古波却从魏尺木那一掌中知道了那是《若水道》的第八重境界——是水也不是水,是冰。
古波与魏尺木两掌相接之际,《若水道》「八水冰凌」的道蕴直袭古波的心头。古波知道,他的道心已被冲坏。他被迫知道了《若水道》第八重境界的奥秘,而这奥秘却不属于他的明悟。他今后想要突破境界可谓是难如登天,甚至再也无法突破到第八重境界了。
他如何不怒?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又如何甘心?而魏尺木,就是要坏他道心!
古波一时状若疯癫,嘶吼道:「魏尺木,你敢坏我道心,今日就留下罢!」
言毕,忽然间须发皆张,双目迷离幽怨,面色狰狞可怖,有五彩变幻。只听得古波仰天长嘶一声,犹如蛇嘶蟒吼。天地之间顿时风起云涌,飞沙走石,传来阵阵蛇形蟒伏的声音。再看古波,他身后有一道巨大的虚影凭空出现。那虚影逐渐变实,竟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蛇!
那大蛇在古波身外盘旋游弋,势若蛟龙,长有一丈余,粗有近半尺,鳞甲大如鸡卵,鳞光奕奕,长信状如戟矛,双眼睁若铜铃,血口喷张,便吐出一股血腥气息出来,呛人口鼻。
魏尺木微讶道:「你也有式神?你是阴阳师?」
古波猩红的双目中也露出惊讶之色,嘶道:「你竟然知道这是式神。」
古波又讥道:「看来你到了日本也不安分,已经和阴阳师交过手了。」在他看来,一个唐人若是知道式神,一定是与阴阳师交过了手。他的猜测自然没错。
钟离秀更是吃惊,心道:「原来他还有这等厉害的手段,根本不屑于对我施展……我输得不冤。」
古波原本以《若水道》第七重境界的武功难以胜过钟离秀的《无由剑法》,反被钟离秀一路纠缠,追到了日本。古波这才假借多人之力,重创了钟离秀。钟离秀见那条大蛇气势浩大,心气已泄,她又担忧魏尺木,不由呼道:「小心!」
魏尺木则回道:「小小式神,魏某还不放在眼里。」
古波眼中尽是嘲弄,嘶道:「魏尺木,你以为《若水道》第八重境界就天下无敌了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真正的实力!」
魏尺木凝神而待,古波蓄势而发,其余两个阴阳师则为其掠阵。忽然间,从地下——没错,是从幽深的地下,一层一层传上来了一道苍老、冷僻而又沙哑的声音,如同鬼魅一般:「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
「安倍古波,你竟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