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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海生出没

    隋刃沉默,不再动弹,慢慢靠在角落,抱着双膝,看着眼前的黑暗。

    喘息。

    直到全身的颤抖终于暂停。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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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了很久很久,他不觉的自己错,如果真说有错,只是错在枪瞄准的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仅此而已。

    人性?残忍?

    他不会滥杀无辜,但是对影响自己道路的人真的可以心软么?

    在堕天,他知道心软的代价。

    隋刃沉默,但他却从父亲对自己的举止中笨拙地猜测到是自己错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错,错在有了杀意么?

    我,错了?

    头发上粘稠的汤液已经凝固过半,左膝的剧痛还在告诉自己刚才父亲对自己的态度。

    一道还未来及凝固的粘稠汤汁顺着发丝慢慢流过眼睛。

    视线被浸的酸涩模糊。

    心里微微发咸,渐渐咸的发苦。

    内心忽然翻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是一个人,不是没有尊严、被人任意践踏的东西。

    别人挡到我的路,我予以他死。

    我没有错。

    肿起的左手不自觉地攥成拳,拳头握的越来越紧,身体却似乎在飞快的丧失着力气。

    越来越无力。

    似乎在告诉自己此刻这反驳有多无力。

    没有人在乎时,只有和自己对抗了吧?

    我的骄傲,无力。

    我的自尊,无力。

    我的方向,无力。

    没有人在意。

    我呢?我还应不应该在意?

    …我的人格呢?

    …如果那个人不是父亲,当时,我是不是已经开枪了?

    为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敌意,肆意杀人?

    做一个肆意毁掉别人生命的战士?

    自诩对抗邪恶的虚伪正义?

    这是我吗?

    我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会不会为了让自己道路畅通就随意取人性命?曾经的我敬畏过生命么?

    …太久远了。

    太久远了,记不清了。

    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双手沾血,心狠如魔。

    …我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隋刃睁大眼睛紧紧望着面前的黑暗,这黑暗带着粘稠的水分,让他深陷…

    总之。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父亲很不喜欢吧。

    嗜血的,残忍的…

    这就是我。

    不,这是我应该对抗的人。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这只是我的手段,不是我。

    那么,我是谁?

    越想越乱,越想越灰心,他意识到自己正陷入自己织的怪圈里。

    越陷越深。

    黑暗中裴清澈的目光似乎隐隐出现,带着淡淡的悲伤。

    “刃,这不是你。”

    ——那么,谁应该是我。

    “…不要这样。”

    ——应该怎样。

    “你只是迷失。”

    ——迷失…被什么迷失?迷失了什么?

    你又到哪里了,裴?

    一切,好像就要超出我的控制,就要失控了。

    我,分不清自己的手段,自己的底线和人格。

    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我。

    脑子剧烈地疼,隋刃将沉重的头慢慢后抵在墙壁上,无措。

    “喂!真的没事?”男孩从门口探进来头,担忧地望着他。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奇怪大男孩,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隋刃渐渐清醒,看了看他,“嗯,我坐会儿就好。”

    男孩担心地皱了皱眉毛,只好又缩回去。

    喉咙腥甜肿胀,隋刃吞咽了一下,倚着角落坐了很久。

    慢慢站起身,脱掉上衣清理好自己,头发,脸,身子。

    他看了看右臂,肿的可怕,左手轻按了几处,没有明显痛感,想来骨头的伤应该没事了。

    把上衣洗净搭在绳子上,打扫干净卫生间,左手拿起拖把,光着上身把外面的地板拖干净。

    走回卫生间,用力拧了拧绳上挂着的上衣,然后穿上还有些湿漉漉的衣服走回床上。

    男孩看着他忙来忙去,想说什么,终究没说话。

    他很想问他,你是病人,这些为什么都还自己弄?

    你不累么?

    你爸爸刚才为什么那么生你的气?

    白天你的亲人都哪儿去了?

    你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还有…我听到你刚才呕吐的声音了。

    胃里一定很难受吧。

    …作为病友,我是不是应该慰问下?

    善良的男孩想问的太多了,一时不知先说什么,问号只得一个个堵在嗓子眼表示抗议。

    隋刃一直沉默。

    “喂。”

    隋刃正垂着头沉默。

    “…临床的战友!”

    隋刃微微错愕,战友?

    …临床?

    是在叫我么?转头,男孩果然正好笑地看着自己。

    “嗯。”隋刃应道,想了想,补充:“怎么了?”

    “你似乎很喜欢沉默哦。”男孩笑。

    隋刃发呆。

    “你还很喜欢发呆。”

    隋刃开始沉默。

    “你叫我海生就好。”男孩挠头,圆圆的脸上短短的眉毛紧张地对在一起,“…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吧?我们看样子差不多大,都得了这该死的胃出血,共同抗击病魔,说来也有点儿…革命友情了吧?”

    隋刃弯了弯嘴角,沉默了一下,“我叫隋刃。”

    “嘿,叫隋刃啊?嗯?”海生喃喃:“隋…刃,好像是一把剑的名字啊!”

    海生惊讶地瞪大眼睛看着隋刃,他记得爷爷说过,隋刃是古代的一把剑,铸时以毒药并冶,取迎曜如星者,凡十年用成,淬以马血,以金犀饰镡首,伤人即死。浪人所铸故亦名浪剑。清凉的眼睛看着隋刃,开始忽明忽灭。

    隋刃沉默,这个代号自己一进堕天就有了。

    组织在学员刚开始训练时,会根据每个学员的肤色、发色随机分配给他们不同的代号。

    比如,裴和自己一个国家,代号便是裴f,简称裴。

    也许…裴f,也是一把剑的名字?

    亚瑟,来自y国,所以代号是骑士。

    只不过,和自己跟裴厌恶代号的态度不同,亚瑟似乎很享受自己的代号。

    再次想起他们,隋刃心里变得木木的,不再是针扎般的刺痛,却亘古的钝痛沉重和无力。

    隋刃抬头看了眼男孩吃惊的样子,微微垂下视线,看他的样子,应该是怕了我吧。

    呵,一把剑的名字。

    正常的人,都会怕吧…

    窗外有风吹过,男孩忽然大吼一声,“以剑为名,怎么可以这么帅!!”

    这句子,就着狂风,煞有气势!

    隋刃呆。

    轻轻咳了咳,额…

    “不错不错,我喜欢!听着比我的名字帅多了!我的名字,海生海生,跟闰土似的,唉…”海生大胜赞叹,畅快地笑,忽然沉默。

    …怎么?

    习惯了男孩的大动静,忽然而来的沉默让隋刃疑惑,他抬起头望向海生。

    海生注意到隋刃在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呵,忽然有点饿感。”

    … …

    唔…我也饿。

    隋刃了然地点点头,表示一定的理解,然后转过头,不再说话。

    悲情的隋刃回到祖国这么久,在这个晚上忽然第一次有了种真心想喷血的冲动。

    乌鸦飞过,隋刃沉默,看来我刚才的那句话是有道理的…

    ——以剑为名…

    …正常的人,都会怕吧…

    海生合情合理、稍带羞涩地说完这句实在的话,忽然发现刚刚友好交流过的战友又开始发呆了。

    面无表情,似乎不想说话了?

    海生憨厚地摸摸头,我没说什么啊,这怎么又开始发呆了?

    眼睛转了转,哈,我藏在枕头底下的饼干和桂花糕!

    海生偷偷摸摸瞄了眼门口,护士说不能吃就不能吃?

    只让我喝流质的浆糊,我呸!想饿死小爷?

    撕开袋子拿出一片,正要塞到嘴里。

    “喂…”

    噗。

    海生咳嗽,被吓到了。

    隋刃稍显愧疚地望着他,半晌,“你在吃什么?”

    唔…干嘛,剩不多了,要和我抢哦?海生大翻白眼…舍不得。

    低头,自己原来这么小气啊?

    正自个儿想着心事,忽然面前冒出了一个带着热气的茶杯,“饼干吗?泡在热水里,泡软了再吃吧,干的会胃疼。”隋刃淡声道,见男孩没有伸手接,就把它放在柜子上,又走回床上。

    男孩呆呆的,唔…被感动到了。

    沉默了一会儿,小手伸进枕头下,掏出了一袋子桂花糕,“小刃啊,我这儿有桂花糕,要不要吃点?”

    隋刃晕,这…这又是什么?9有…小刃?是叫我吗?

    唔…长这么大没被人这么叫过。

    “这个,软软的不用泡哦,桂花做的…你没吃过?”

    隋刃愣住,桂花糕?自己很熊小的时候也许吃过?

    …记不得了。

    习惯性地回绝:“不用了,你吃吧。”

    “喂喂,很好吃的!尝一点?”

    隋刃沉默,肚子闷声叫,确实…有点饿了。

    抬头笑了笑,不再拒绝,“好。”

    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一股清甜的味道酥酥地消融进嘴里,轻轻滑进胃里。

    不腻也不干,干涩的胃里很舒服。

    这味道…甚至还有点熟悉。

    熟悉在哪儿?也说不清。

    隋刃沉默了。

    海生笑,清凉的眼睛亮着光,“好吃吧?”

    “嗯。”隋刃弯了弯嘴角,应道。

    背靠着床,轻轻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海生吃完手中的糕点和泡软的饼干,看了看隋刃,是累了吗?

    那我…还是先不要打扰他好了。

    …好像有点困了,折腾了这么久,天还没怎么亮,我也再睡会儿吧?

    男孩想着想着,竟然忽的就睡着了,嘴角微微弯起,一呼一吸,打起了香香的酣儿。

    听着这声音,隋刃无声地笑了笑,这么快就能睡着,真好。

    他后背靠着床,坐着直到天亮。

    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

    却也不想睡觉。

    不想睡觉,不代表不累。

    事实上,他很累,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将要透支。

    可是,对睡觉,最近的他,有些本能的恐惧。

    梦魇来的比过去多,多很多。

    几乎每次一闭上眼睛,所有他不愿想起的事情,都会看到。

    活生生,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亘古持久。

    刚吃进肚子里的糕点,这会儿忽然又有点反胃,开始时断时续紧张地抽搐。

    他怕了。

    梦魇。

    隋刃不想承认。

    他怕了。

    衣服就要干了,窗外的光斜斜刺过来,头一阵阵疼,烧似乎还没退,隋刃有些支持不住慢慢躺下,刚躺好,便听到门开的声音。

    隋刃睁开眼,是海生的妈妈,后面又跟着进来一个中年男子,应该是海生的爸爸。

    隋刃观察着这个男子,微微皱眉,忽然觉得有点模糊的熟悉。

    女子向海生的床走去,看到醒着的隋刃,微微愣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走过来轻声问:“好点了吗?孩子。”

    她的笑让人心安,眼角带着细细的笑纹。

    隋刃轻轻弯了弯嘴角,点头,忽然垂下眼睑。

    如果…昨天在这里看到自己枪的是这个女子,她是不是…已经被自己杀了?

    然后呢?

    丈夫永远失去妻子,儿子永远失去妈妈,父母永远失去女儿…

    那,海生的脸上还会有干净单纯的笑吗?

    还会那么轻易安然地入睡吗?

    别人的生命…真的这么,不值得敬畏吗?

    我不是圣人,从来不是。

    我,当了太久的死神,直到渐渐麻木。

    到裴死时,终于冰冷了所有的血。

    也许…我真的错了?

    女子忽然注意到面前总是喜欢沉默的大男孩嘴角似乎有一道伤口,从嘴角一直到下巴都带着淡淡的青紫色,脸色苍白,眉宇间隐着淡淡的忧郁。她微微皱眉,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这夫妻俩穿着朴素,应该是本分的百姓,女子坐到海生床边,看到正在打鼾的海生,手里还抓着饼干袋子,脸立刻皱了起来,气苦。

    这孩子!温婉的女子努力压制自己想翻白眼的**。

    看看别人的孩子,看着多懂事!

    这时,门再次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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